骑士团进驻圣玛菲港的消息于公海上传播的速度远比瘟疫迅速,并且听闻新晋骑士长原为王国卫队近侍,这意味着今后停靠圣玛菲又多了群跟屁虫:宪兵队都是软蛋!雷狮趁着酒劲难得发挥流氓本性做了一番慷慨激昂的演讲,期间他的尖头皮靴踹弯了两块淡水桶木板,我希望他的肋骨已不再痛了。
自从陆地兴起处刑巫女之风,我便很少踏上圣玛菲了,起因是我自不知何处的爹与死于花柳病的娘遗传来白发黑瞳——荒唐的铁证向来比独立思考来的简单又直接,恐惧面前,理智靠边。宁可滥杀,绝不放过:你和我们不一样,你一定是女巫。
钟楼广场前的空地原本只在处刑时才搭起刑木与火把,而最近瘟疫肆虐女巫猖獗,加之某人可供出30万女巫的豪言壮志,原本的设施便改成了可重复使用的灌铁十字柱,而柴火永不间断。
雷狮说如果他看见我被绑在上面,只会数数我惨叫了几次,隐晦的意思是:废物没有兴师动众的价值。
当烟雾掩盖钟楼塔顶,妙龄寡妇的惨叫与诅咒充斥街巷,最后被公海的风浪一同裹挟而走。此时我正面临不得不下船的窘况——药物储蓄见底,而大副一问三不知。羚角号全员包括雷狮在内,都被空气中袭来的凄冽惊了一身寒战,然后不约而同的将目光聚集在我身上。
“我宁可一刀抹了自己的脖子。”在雷狮的嘲笑与大副的同情中,我不得不套上鲸骨以修身,冗重布裙加以修饰,用泡水葛根为白发染上棕黄色,好装扮成寻常人家女儿。最后以白布围巾盘发,双眼正好藏匿其下。除了呼吸不大顺畅,我认为这副伪装已是完美,至少不会落得钉上铁柱的下场。好了,我要下船了,愿羚角号保佑,不要缺胳膊少腿,更不要死无全尸。亲爱的船长不屑轻嗤:滚。
圣玛菲的街道寂如空城,不难猜出是广场正举行处刑仪式。时运不济,不出几步便遇上散场的人潮,我只得暂寻躲避之处,却在钟楼拐角小巷与其墙壁形成的夹角中,远远望见我们的新晋骑士长:他在马背之上,神情肃穆。层层铠甲未能掩盖祖母绿双瞳,柔软的棕色卷发并不服帖的垂在鬓旁,无端衬出悲伤之色。接着,我在他方圆十米内都嗅到了爱情的气息——未散尽的人群皆是妙龄少女。
骑士与诗人并不易被联想,如同刀光血影间难以吟出爱语。他的天性忧郁将二者微妙联结却又不显滑稽,如同双剑嵌上祖母绿玛瑙:锋利为表,温润其中。若他是骑士,绝不是满脑道义的愚忠;若他是诗人,绝不是怨天尤人的故作呻吟。
我不过停留半刻而匆匆离去,无端增加风险是愚蠢的。我的脚步混入半散不散的人潮,肩骨微怂,垂眉佯装神情木讷,下一个街角进入香料市场,深入其中抵达黑市。女人的预知感极强,尤是常年出入生死,我能毫不客气的说,对危险敏感度,我的肋骨比狗鼻子更胜一筹。因此当横膈膜莫名紧缩,一阵反胃涌上咽喉时:我看见骑士长只身一人立在黑市暗门前,并且敏锐的听见脚步声迅速回头,在视线相对的下一瞬露出讶异神情。
真是中了头奖。
我当然是回头便跑,不仅跑,还要跑的慌乱,跑的恐惧,选择隐蔽的路线,半路崴脚,好让他三两步追上。加快呼吸涨红双颊,耸肩抱臂颤抖,口齿不清的求饶,在他为我如何被女巫下咒而获得如此丑陋罪恶的双眼的故事悲恸时,小美人就能精准的刺进大动脉,为他传奇的一生画上句号。
可他只是在用那双诗人的祖母绿双眼向我倾泻悲哀,痛楚令他嘴角抽搐。他捧起我藏在身后握着匕首的手,颤抖道:
“您快些走吧,这世上从来都没有女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