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和安迷修见面,他已及冠,曾经到我腰的小少年现在稍微矮我半个头,身边常带着的木剑换成了那个医人救人的药箱,看起来到有点小先生的风范。以往总爱站在我的身边露出半个头,现在却总爱站在别人的前面。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倒也算是没放弃他的侠客梦。
安迷修从药馆伸出半个头看到了正打算敲门的我,惊喜之余下意识帮我把包裹拿了过去问我这几年去哪里学艺,为何从不寄信回来。我转过头就跳过这个话题问师父现在怎么样,快把茶点先拿上来吃吃。安迷修笑着摇头大概也知道我没打算回答他的问题拿来了绿豆糕。坐在我身旁说:“师父近几日身体还算硬朗,总爱去药馆接客,拦也拦不住,今日客人不多,我看师父现在还在休息就没去打扰,等会师父醒来看见师兄你回来一定很高兴。”我撇了撇嘴,感觉那老家伙到时候看见我肯定气死了。等吃完我就跑去药馆前坐着,既是去看看药馆情况,也躲躲我那位话多的师父。客人少的时候安迷修就向我说我出去这三年药馆发生的变化,又说那街头的包子店在我离开的第一个年头不知为何牵扯上了官府,闹得沸沸扬扬,大家都觉得包子店和官府牵扯上很有趣,只是不知道里面到底发生了何事。倒是我跟着那些江湖人士了解个七七八八。
我已太久没见安迷修笑,在我离开的那天只是留下了一封信便走了,这睡梦中的小师弟醒来以后大概也就只看见空荡的床。现在没对我发脾气倒也奇妙。只听后院传来声音,是师父。吓得我赶忙起身想逃跑,没曾想转头就被喊住。师父说:“又想逃哪去啊,赞德?”我挠挠后脑勺,干笑了几声答:“哈哈,不走,这不是看见您太兴奋了吗?”没继续说什么,师父叫我跟着安迷修熟悉熟悉药馆,他要出去走走。就这样呆了几天,我才发现安迷修说的师父身体好多了都是装出来的。太多次饭桌上师父咳到无法动筷,半夜出门能听见他房间传来一声一声的咳嗽声。这老家伙,真是不把自己当一回事。次日,我拦着他出门非要说给他瞧上一脉,师父看我那副样子终于没法,把手伸到我面前。也是从那天起,他再也没走出药馆。天气越发寒冷了,师父的病又最怕冷,我们不停往师父房间搬火炭,师父已没力气再拒绝我们。但用尽了法子却不见效果,他的病愈发严重,小安开始整日守在师父身边,而我则是到处找那些名传人不见的名医,今日跑进张娘子家听听八卦,后天跑跑街头问问这几日有没有什么起死回生的传闻,但我和安迷修都知道,希望实在太渺小,附近几十里都不见比师父医术更好的人。我们想,师父也许真的要离开我们,他太年老,已难以下床,每天对我们说的不多得的几个字都像是遗言。我的师弟已不再是会磕磕碰碰的小孩,他开始肩负起我们药馆的大小工作,他对我说,这是师父想要的。我又怎能不知。在药馆最忙碌的秋天,师父去世了,像有预谋似的,我们发现了他遗留在枕下的遗书,上面字不多,看起来颤颤巍巍的,让我们照顾好药馆,不要被利欲熏心。我又发现他放在我医盒中的另一封遗书,上面却清楚地写着,照顾好安迷修,为了自己活一场。
我和安迷修将药馆关了几天,安迷修平日里展现出的坚强在那瞬间被粉碎,他抱着我,眼泪将我肩膀上的衣衫打湿,他重复地念着: 我没师父了,我没师父了。我在心里想: 我也是,我也没有我的师父了。秋天的风太大,院里只听见安迷修的哭声还有树叶的沙沙声。我们只知道谁也回不来了。
菲利斯将我带回家的时候,我刚满十岁,在穷孩子的街道上乱跑,有时能搬搬杂物赚两个铜板,又或者靠着自己那张会说话的嘴讨来几个烧饼。谁都说我是老天爷舍不得让我死,但也没有人追究过我的亲生爹娘为何丢弃了我。菲利斯,应该说是师父,他成为了第一个真正对我授之以渔的人,教我识病,带我上山采药。我在这种环境下长大,而后,我的师弟出现了。我的师弟给这个家拼凑出几分温暖。我和我的这位师父时常不对付,但安迷修成为了我们之间的调和剂。这小师弟太热情,又太心细。就是那张嘴太直白,不懂滑头,可我家那老头也就爱小安这个性格,又总说让我照顾好小安,怕小安吃亏。这说的也对,安迷修的人际交往总不如我。
师父总说,他要活百八十年,这药馆谁也不给,可他的老毛病越来越严重,我和小安到希望这药馆能陪着他老人家百八十年,但事与愿违。安迷修的侠客梦也被现实击垮,有时候我在想幸好我没什么梦想,不会被现实打趴下。但仔细想想,要是能一直保持现状说不定就是我的梦想。可是最后,师父没有了他的药馆,安迷修没有当成他的侠客,我没有了我的师父。人生是否总要缺少点什么才圆满。
处理好师父的丧葬,我拿着我的我药盒下垫着的钱去买了把好剑送到安迷修手上。我说:“安迷修,江湖太大,你的剑可要拿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