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会收尾，回到房间的时候已经将近凌晨一点了。
从真心话大冒险、K歌，一直到最后的恐怖电影，轰趴进行了好几个游戏。
刚一进屋，刘文颈间就钻进来一颗毛茸茸的小脑袋，撒娇似的来回地蹭。
刘文靠墙站着，一手拥着宋轩，一手来回摩挲他后背。
“吓到了？”刘文贴着宋轩耳朵，软软地问。
宋轩不喜欢看鬼片，不敢进恐怖密室，也害怕坐跳楼机。
但他很少把自己的诉求提出来。
轰趴时，大家对恐怖片兴致勃勃，他会无声顺从；高中时代，几个同学想进恐怖密室，他就跟着一起；刚和刘文谈恋爱那会儿，刘文喜欢坐跳楼机，他也会毫不犹豫地陪他。
宋轩就是这样的一个人———不愿意麻烦别人、随和得好像没有脾气。
但其实，宋轩只是不甚在意这些。他有属于自己的小小世界。而只有刘文有进入其中的钥匙。
“还行，文哥挡得很严，恐怖的地方我没看见多少。”
看鬼片的全程宋轩都窝在刘文怀里，刘小狗知道他害怕，一只握着他的手，十指相扣地挡在他眼睛上。
刘文亲了一口宋轩的脸，道：“赶紧睡觉吧，都快一点了。”
宋轩率先洗漱完毕，躺在床上翻看他给刘文拍的舞台剧剧照。虽然有好几张是和安静同框的，但因为刘文实在太好看了，他舍不得删。
他舍不得删，刘文舍得。
“哎——你干什么！”宋轩一个没看住，那几张双人照片就都没了。
“留着看你难受我也难受。”刘文很霸道。
“不难受啊，我和安静都说开了。”宋轩喃喃。
“你和安静说开了不代表……”刘文不知道该怎么说下去，他一辈子都不会忘记宋轩第一次看到他和安静借位吻时的那个眼神。
那不是吃醋，是伤心。不是因为借位吻伤心，是因为在那一刻宋轩突然发现刘文和安静站在一起是多么美好，就像世俗期盼的那样，郎才女貌，比翼双飞。那样一幅美丽的图景深深灼伤了宋轩的心。他不受控制地去想：刘文就应该和女生在一起，那样才能被认可，被祝福，就像是千百年来所鼓励的那样。如今这样一意孤行地和自己在一起，在社会礼法的重重压制之下，道阻且长，能撑到几时？
为了和刘文做恋人，宋轩甘心抵抗来自母亲的压力。他和母亲辩论，否定她的陈旧迂腐。但最终，在他的潜意识里，却很悲哀地认同着那些刻板的观念。
“多配啊，可惜了。”宋轩低声说。
“什么？”刘文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谁配？你什么意思？”
“大家不是都觉得这样很般配吗？俊男靓女，唔———”没说完的话被刘文用嘴堵了回去。
“别瞎说！他们不知道的才乱嗑，我喜欢谁你最清楚。”刘文把着宋轩的肩膀与他对视，声音有些颤抖：“他们那么开玩笑我很不舒服，别再这么说了，最后一次，好不好？”
刘文眼如秋水，里面藏着只有宋轩才能看懂的悲伤。
宋轩叹了口气，拍拍刘文的背，柔声说：“对不起。我知道了。”
“哎，我那个猪没带来。”刘文看着空荡荡的床，不见那只粉色趴趴猪，十分懊恼。
宋轩失笑，从刚才的小插曲中抽离。刘文钟爱小猪符号这点真的很反差萌。
“那我来给你抱着睡。”宋轩坐在床上，张开怀抱。
刘文满意地咧嘴一笑，然后扑进宋轩怀里，把他按在床上同他接吻。他亲得不算热烈，但很细腻，宋轩积极地耐心地回应，好像要把刚才不愉快的情绪清理出去。二人缠绵许久，直至嘴唇都有些发麻时才分开。
“你第一次对我心动，是我第一次睡在你家的那晚？”刘文趴在宋轩身上问。
宋轩轻声笑了一下，挑眉道：“对啊，你不信？”
“你不是从来没和我说过嘛。”一双睁大的狗狗眼直直盯着宋轩，宋轩觉得自己好像看见了两只耷拉下来的茸茸耳朵。
好委屈啊，文哥。
高中时，宋轩转到重庆读书，和刘文读一所学校还住的超级近。他们本就算“故人”，难得的重逢使二人间的感情迅速升温，成了彼此最亲密无间的朋友。
宋轩常常不吃早饭，刘文便日日带早餐给他。宋轩的父母做生意常年不在家，他一个人敷衍惯了，总是不按时吃饭，喜欢点外卖、吃零食。所以，“如何让宋轩好好吃饭”一直是刘文的一个心头大患。
回忆飘回那段青涩的时光。
山城的盛夏，山城的晚风，贯穿了少年们名为青春的梦。他们在巷间奔跑，拾阶而上，总是要争第一；他们登高，望远，嘉陵江上，万家灯火璀璨。
“要是可以不再搬家就好了。”
大朵大朵绚丽的烟花在空中绽放，夺目景致下，对着烟花许愿，第一次，宋轩对刘文吐露心声。
从山东到广州再到重庆，太累了。
“行啊。”刘文坐到宋轩旁边，手臂搭在宋轩的肩上，“你就留在这儿，我陪着你。真的，你要是能早点儿认识我，肯定比现在有意思多了。”
烟花，一蓬蓬，一簇簇，霓虹般的光彩映在刘文黑亮亮的眸子里。
宋轩觉得自己一颗无根的心，好像有了所向的地方。
那天晚上，刘文睡在了宋轩家里。
一张双人床，不算小，一人一边。
旁边传来轻轻的鼾声，宋轩起身把空调调低了一度。
他睡不着了。
脑海里全是绚丽的烟火和刘文一脸坚定地说要陪着他。
他侧过身背对刘文，尽量不再去想，艰难地酝酿睡意。
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翻身的声音。一双手伸出来搭在了宋轩的腰上，好像不够满足一般，接着整个身子又靠了上来，没几下功夫宋轩就被他圈进了怀里。
好家伙，刘文这是把他当玩偶了。
后背贴着温暖的胸膛，距离这样近，甚至能嗅出一丝洗衣液的香味。
宋轩感觉心跳跳漏了一拍，而后又如擂鼓般快速跳动起来。幸好是黑夜，没有人能看到他脸上那不抹寻常的红。一种奇妙的感觉在心下生根，宋轩后来才明白，这种甜蜜的、激动的、酸软的感受，叫作心动。
“那你是什么时候对我心动的？”宋轩问。
关了灯，两个人都没玩手机，钻进被窝抱在一起说话。
“你猜。”刘文故意卖关子，“猜不对我也不告诉你。”
刘文，你在玩火。
宋轩没给他面子，撑着半个身子，一只手去捏刘文的脸，“凶巴巴”的：“快说！”
“好好好——”刘文嘴上缴械，一只手去掰在自己脸上作祟的手，一只在宋轩腰眼上捅捅咕咕。
宋轩不耐痒，笑的发颤，一个不稳，跌进刘文怀里。
“你信不信，我对你是一见钟情。”火热气息喷洒在宋轩耳朵上，烧得通红。话的内容更是撩人心弦。
“真的？”
“真的。”
宋轩闷声笑，用手摸刘文喉结玩。
“你十岁对我一见钟情？”宋轩玩味地说，明显不信。
“真的，骗你我是小狗。”刘文信誓旦旦。
宋轩满面笑意，一只手指顶在刘文的鼻子上，顶出猪鼻子样儿，“你是小猪。”
刘文有些着急地去捉宋轩的手，一本正经道：“真的，我没骗你，第一次见你我就喜欢你了。当时年纪太小，我以为是小孩儿之间的感情，但是后来再和你遇见，我就认定了，我就是喜欢你，想当你男朋友。”
宋轩用手细细描摹刘文的眉、眼、鼻、唇。
“就是当时嘛，也不知道你怎么想的。万一你就是把我当兄弟呢。”刘文说，“你当时就没有意识到我对你的感情吗？”
宋轩看着刘文，笑着说：“我一直都能感受到。”
刘文怔了一下，然后一个翻身就压到宋轩身上，居高临下，可眼神里竟装着许多委屈。
“我就知道，你是故意钓我是吧？”
鼻息喷在宋轩脸上，有点儿痒。
“才发现啊，文哥。”宋轩睁大一汪清泉似的眸子，明若辰星，直直望进刘文心里去。
“你别……”刘文埋在宋轩颈间喘气，“你知道你这样我受不了！”
刘文最吃不消宋轩的上目线攻击，真是勾魂摄魄。
宋轩如了愿，露出一个得逞的笑，“那别忍了。”说罢，他捧起刘文的头与他接吻。
情人间的篝火登时被点燃，电光火石间，二人就迷乱地吻成一团。
刘文感觉身上在走一股邪火，心若擂鼓，已经远远不能满足于亲吻和抚慰。他于是着急地去脱宋轩的衣服。
“不行——”意识到刘文的动作，宋轩立马清醒过来，他抓住刘文的手，及时刹了车。
“我什么都没准备。”宋轩和刘文拉开些距离用来降火，“今天不能做。”
神智复苏，刘文用手使劲搓两下脸，挪动身体离宋轩更远一些。
宋轩看着刘文对自己刻意的回避，不禁发笑：“你干嘛呀。”
“我离你远点儿。冷静一下。”
宋轩笑得更厉害了。
“你笑什么呀！不都是你惹的嘛哥哥。”刘文一脸无奈，他真是被宋轩拿捏的死死的。
“那我们来聊会儿天吧。”宋轩说。
二人乖乖地靠在床头，中间还隔了一个枕头。
“聊什么？”
“就聊———聊小文子最近有没有偷偷背着我内卷。”
刘文笑了一下，答道：“你不是都知道我每天做什么吗？”
“对呀，所以在问你有没有偷偷的，一个人的时候，”宋轩侧过脸望向刘文，“背着我当卷王然后睡不着觉。 ”
刘文心下一动，他知道宋轩在担心他失眠的问题。
很多人也许看不出来，其实刘文内心里总是特别焦虑。他是一个事事都求周全的人。不论是对音乐，对篮球，对象棋还是对学习。每一样他感兴趣的，在意的，都要做到好，更好，甚至最好。
但世上无完人。求而不得，更是家常便饭。可人一旦陷进执念里，再简单的道理也想不明白。
刘文总是觉得自己还不够好，不能让自己和身边的人满意。可他无论如何努力，玉永远只能是玉，不会变成钻石。一直被这样的焦虑折磨，好像温水煮青蛙，初时不觉得，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无力挣脱了。
“好多了。”
其实没好，但他不想让宋轩担心。
“幺儿。”宋轩在被子里摸索刘文的手，然后轻轻地握上去。“总觉得你有一根弦一直紧绷着。能不能尝试放松下来，让每天都有一个好状态。”
刘文没搭话。
“每天有一个好状态，迎接我，行不行？”宋轩接着耐心开导，“天天见你都有黑眼圈。”
“嗯，我知道了。”刘文答道，“来，抱一会儿。”
于是放在中间的枕头被无情抛弃。刘文圈着宋轩，去闻宋轩头发上的香味。
“说说吧，最近哪里压力大？”宋轩问。
两人没谈恋爱的时候，刘文把宋轩当成最好的倾诉对象，可在一起之后反而避重就轻起来，不愿意向对方展露自己真正脆弱的一面。
“没什么，就……快考试了嘛。”刘文说。
宋轩没说话，耐心地等刘文一点一点打开自己。
“就是，还是挺担心的。怕考得不好。其实，我挺想在大学里多评一些奖啊，得奖学金什么的。”刘文叹了口气，“但是又怕自己做不到，做不到就会对自己很失望。”
“没做呢怎么就觉得自己做不到？”宋轩反问他。
“我也不想啊。但是我已经习惯这么想了。”
“对啊，你只是习惯了这么想，但不代表这么想好。”小宋老师在刘文怀里换了个姿势继续让自己躺得更舒服些，“你知道我喜欢你哪儿吗？”
“哪儿啊？”
“哪儿都喜欢。”
“好像土味情话。”可刘文还是害羞了。
“我的意思是，我喜欢你，因为你是你，是现在的你，独一无二的你。而不是你脑子里面要变成的那个虚构的你。多去喜欢和关注这个真实的你。他已经够优秀了，我就特别喜欢。别被脑子里那个完美的虚影绊住了。”
沉默了一会儿，刘文开口道：“芽芽，你觉得我不能变更好了吗？这就是我的极限了么？”
“你觉得呢？”
“我接受不了。不能接受我的能力就是这样。”刘文一下子变得很沮丧，好像心中一直憧憬的东西碎了。
“没有人说这就是你的极限了，你当然可以越来越强。但是在变强的同时不要讨厌现在的自己。”
宋轩太懂他了。没人能看出来，表面这样自信骄傲的一个人，内心深处竟然会讨厌自己。
“芽芽，我确实讨厌自己。讨厌自己为什么不能做得更好一点，更自律一点。”
宋轩对这个回答一点儿也不意外。
“那就慢慢试着接纳自己。”宋轩一下一下顺着刘文的背，“每次觉得自己不够好的时候就想想这些爱你的人，想想我。”
“好，我试试。”刘文在宋轩额头上落下一个吻，不带情欲的，饱含虔诚。“谢谢你，芽芽。”
宋轩抬手揉揉刘文茂密的黑发，笑笑：“不用和我说谢谢。”
海水有尽头，月亮又圆缺，人间有不足，但你在，就能弥补。（from钱钟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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