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铃”一声,风铃轻响。
大学城不远处的街角,立着一栋漂亮的屋子,屋前有个十分复古的木牌,上面用永生花圈出了瘦金体写就的三个字——“情人节”。
陈珲雁第一次来这家店,他推开门,找到和人约定好的位子坐下。
天气明丽,八月盛夏的北京城热烈却不灼人。晴空万里无云,他坐在窗边甚至能闻到路边飘来的花香。
陈珲雁从腰包里翻出一根有线耳机戴上,侧着头,安静地看着窗外一草一木。
他用目光描摹玻璃外的世界。穿着白纱裙的孕妇接过爱人递来的热水,同性恋人手牵手轧着马路,七八岁的学生背着书包,等来了妈妈温暖的怀抱。
沉浸在自己世界中的陈珲雁不知道,在他身后不远处的吧台,一道目光正注视他。
这目光来自“情人节”的店长,艾文。
一众活人中,如果有个一直微笑看着窗外、雕塑一样一动不动的人,肯定非常显眼。
而且,一个坐在长椅上的孕妇,一个蹲在路边哭的男人,还有一个背着书包立在街头的小孩,有什么好看的?
艾文不解,拿着菜单走了过去。
陈珲雁专注地发呆,在他余光里,忽然有一只黑色袖口伸过来,里面裹着一只修长白皙的手,轻轻敲了敲他的桌子。
陈珲雁把两边耳机都摘下来,一下子回到了这个纷扰的世界,一转头,看见一个闪闪发光的人。
对,闪闪发光。因为这人实在太帅了。
此人身穿黑衬衫,领口坠着白色花藤样式的领夹。五官极其抢眼,朴素的无边眼镜后是一双狭长多情的眼睛,然而他头上顶着爱心形刘海,给这张英俊贵气的面孔平添一分俏皮,倒也很适合他。
艾文把菜单递过去,露出灿烂的职业微笑:“这位顾客,想喝点什么吗?”
陈珲雁迷迷糊糊把菜单接过去的时候,脑子里就剩下一个念头了:
完了,笑起来更帅了。
陈珲雁脸有点红,随便点了两杯橙汁。
艾文:“两杯,客人在等人吗?”
说曹操曹操到。“叮铃”一声轻响——陈珲雁等的人来了。
来人是一个十分漂亮的姑娘,二十五六的样子,一身白底碎花长裙,长相清纯非常,有一双清澈的杏核眼。
女孩进门,和吧台旁的一位女员工拉着手聊了几句后,习惯性地拢了下长发,一侧身,裙摆摇曳出丁香花的形状,款款走来。
看到艾文和陈珲雁时,女孩高兴地挥挥手:“店长,小雁!”
艾文意外地弯了下眼:“姜琳?好久不见了啊。”
姜琳笑着点点头,伸手和陈珲雁击了个掌,陈珲雁道:“姐,喝橙汁吗?”
姜琳说完橙汁三分糖后,艾文转身回了吧台。在他身后,姜琳十分不淑女地直奔陈珲雁的头,一把抱住他,脸靠在他脑袋上蹭了蹭:“小雁啊,我的可爱弟弟,我快想死你了你知不知道!你瘦了啊。”
姜琳看着文静,嗓门着实不小。大庭广众的,陈珲雁都不好意思了,但也只好忍着羞涩微笑着回抱了她。幸好姜琳抱了一下就松开了,脸皮薄的陈珲雁获救。
姜琳落座,优雅地把包放在了自己腿上:“刚刚那位是这家店的店长,叫艾文,怎么样,是不是特别帅。”
说着朝陈珲雁挤了挤眼。
陈珲雁好无奈:“姐,我才18诶,不用这么着急吧?”
姜琳不以为然,摇了摇头,耳环晃成了拨浪鼓:“怎么说也成年了,谈恋爱就该早点,不然小心一直单着。”
姜琳自一年前知道陈珲雁的性向后,一直致力于让自家弟弟早点找个好男人谈谈恋爱。倒是不为别的,只是希望有个人能好好爱她这个缺爱的弟弟——
陈珲雁的母亲在他六岁时就因病去世了,他父亲开着出租车养大了他。
说来姜琳和陈珲雁本没有血缘关系。
姜琳还在上高中时,有天放学她淋成了落汤鸡,是陈珲雁父亲看她一个人孤零零站在雨里,好心将她送到了家。因为她是学生,还硬是不肯收钱。
姜琳重情义,说什么也要报恩,两家一来二去的就认识了。两个孩子很投缘,手拉着手长大了,相伴七年,陈珲雁就是她亲弟弟。
只听她那宝贝弟弟误打误撞,提起了她的烦心事:
“你还说我,你自己不也是一直单着吗。你的情况呢?”
姜琳肉眼可见地蔫了:“别提了,我马上要结婚了。”
陈珲雁短暂地懵了一下:“……啊?什么时候?不对,这什么情况?”
姜琳叹了口气:“你也知道,我家里一直有这个意思,找个好人赶紧把女儿嫁出去,他们希望有人能照顾照顾我。”
陈珲雁有了一个猜测,或者说,以他对姜琳父母的了解,这已经是事实了。
姜琳撇撇嘴:“所以,我以后每天都要相亲。”
多年默契,不必多言。陈珲雁了然地点点头:“嗯,明白,我负责打下手。”
就在这时,一道清亮的男声响起:
“相亲啊,我给你留位置,你会来我这里吗?”
艾文把橙汁摆在两人面前:“两位慢用。我的提议怎样?”
说着,艾文看向姜琳,目光指了指陈珲雁,露出一个微笑。
一个有点激动,迫不及待的微笑。
明白意思的姜琳眼角一弯。
陈珲雁疑惑地眨眨眼,感觉不太妙。
姐,我单纯,你们不要蒙我。
对与艾文的提议,姜琳一口答应了下来。于是此后两个星期,姜琳成了这个靠窗位置的钉子户,过上了无休无止的相亲生活。
她头皮都快炸了——她父母托认识的大妈介绍,结果推荐出了一堆“混杂鱼龙”,什么样的都有。
每天在吧台围观的陈珲雁和艾文仿佛看了半个月人类多样性大赏。
嗯,一言难尽。
有一身酒味的色狼:“我这人啊,有点小癖好你不会介意吧?我谈事呢,喜欢旅馆……”
有大男子主义的精英:“婚后所有财产我管,嗯,为什么?男人肯定是一家之主啊。”
有重男轻女的封建人士:“必须生儿子,我们老赵家香火可不能断,要是怀了女的就打了。”
有游手好闲的混子:“等会我先来根儿烟……结婚啊,彩礼不够三十万可不行!”
社交本就费精力,往往几个小时下来,姜琳脸色已经不能看了,伪装成服务员的陈珲雁也身心俱疲,就连艾文也叹气。
不过也有好事,姜琳想。
两周过去,她看着她的弟弟和自己的多年好友相谈甚欢,关系从从一开始的拘谨陌生到亲切默契,还是很欣慰的。
都说长姐如母,她大了陈珲雁整整八岁,虽然总是拽着他到处玩,但有时候真的像个母亲一样操心。
她希望多少能弥补一些陈珲雁母亲早亡的遗憾,她也恳切地盼着,这个早熟懂事的孩子能幸福。
一定要比任何人都幸福。
艾文跟她认识有四年了。
曾几何时他们总在一起聊家长里短。艾文吐槽自己的冰山脸哥哥,姜琳就夸自己弟弟多么贴心。
艾文一直很喜欢陈珲雁,表示这么可爱的弟弟,有机会见面一定要好好认识认识,他会将他当作自己的亲弟弟对待。
但当艾文与陈珲雁同时出现在她的视野里时,敏锐的直觉让她意识到了什么——
会相爱的两个人,气质都是相融的。
其实陈珲雁的阳光开朗下,裹着一颗沉静的心脏。而艾文看似浮萍一样游戏人间,内心深处却比谁都贪恋岁月静好。
微苦的橙汁与浮着糖粉的茶水碰撞。让她想起了“情人节”屋前木牌上,那束温柔美好的永生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