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刚才那话是你说的吗?”江流儿闻言回过头来,只见小乞丐横眉怒道:“原来是你这个臭小子!昨天害我钻鸡棚的事儿还没跟你算账呢!”
“钻鸡棚?昨天你怎么钻鸡棚了呢?”江流儿未及开口,早见那屠户问道。
“嘿嘿,没有啦。我是说着玩儿的!”小乞丐略带尴尬地挠挠头,连忙笑着搪塞了屠户一句,随即立时变了脸色,转来怒视他喝问道:“臭小子!你懂围棋吗?”
见小乞丐如此藐视自己,江流儿连面也不想吃了,当即放下筷子,转身冷冷地道:
“复盘吧!”
“复盘?你也会复盘啊!”小乞丐语带讶异,江流儿充耳不闻,只面无表情地盯着他,众人一脸震惊,他也视而不见。直到小乞丐说出第一手棋,江流儿才即刻开口续上了。二人你一言我一语,这边话音刚落,那边立时应声,倏忽间已然复完二十余手,直令得一众棋手瞠目结舌,只老乞丐仍旁若无人地痛饮。
是夜正为这局棋复盘的,除江流儿与小乞丐二人,还有独自挑灯的李慕青。二十余手过后,看着眼前局势,李慕青不由微微一笑,心下暗道:
“这个小孩的棋好眼熟!想是来者不善呐……”
桃源县最大的酒楼里,旁的客人都已散去了,只有九位棋手仍在听着两个小棋手复盘,还有一个老乞丐在独自畅饮洋河酒。
“第二十七手,首位冲!”“第二十八手,五位挡!”
“第二十九手,炉位断!”“第三十手,宝位贴!”
“第三十一手,宵位接!”小乞丐话音刚落,江流儿便见老乞丐摇摇晃晃走到他们中间,“扑”地一下跌倒在地,却仍不甚清晰地道:
“好酒……再来一碗!”江流儿见状忙上前去扶,怎奈那老乞丐喝得烂醉,身子沉重无比,江流儿只得一面应着小乞丐的复盘,一面勉力搀扶这个醉翁,幸而一个高大的棋手帮了他一把,这才把老乞丐扶到了墙边凳子上。
看到老乞丐有墙可靠,江流儿总算放下心来。这一番折腾颇费工夫,已经复盘到八十手了。江流儿疲惫地归了座,随即头也未抬地应道:“第八十手,内位点三三!”
“我八十一手,蜂位挡!”小乞丐的语声听来颇有些不满,江流儿也无暇多想,随口便应了下一手。见这白衣小童复盘时竟能分心二用,围观的一众棋手纷纷现出惊异之色。就在众人面面相觑的当儿,他二人已复了九十余手了:
“九十六手,金位搭!”“九十七手,酣位扳!”
“真神了!竟然说得丝毫不差!”秀才张品认输后便抄录了这局棋谱,眼见两个小童轻松复盘而毫无差错,甚至还有余力照看旁人,不觉由衷地赞了一句。
屠户听了秀才说话,也不由长叹一声道:“明年我还是在家继续杀猪宰羊吧……”
“第九十八手,方位夹!”
“错了!”江流儿闻声一怔,随即略顿了顿道:
“第九十八手,知位夹!”
“哈哈哈,你终于说错了!还是本天才记忆超群吧!李慕青九十八手是缕位退!”小乞丐拍手大笑,江流儿并未理会,只是认真地问道:“如果他下在知位夹呢?”
“那,我就戏位叫捉!”小乞丐略一沉吟,很快给出了应手。
“那他就气位破眼!”江流儿没有丝毫犹疑。
“破眼?”小乞丐终于不作声了。他不知道的是,此时李慕青也想到了这一步——
“哎?我若下在知位夹就好了!这样一来,十余手后,黑棋上下两块皆不安定,则我白棋或可反败为胜!”
眼见两个小童从复盘到九十八手后的盲弈,一众棋手皆赞不绝口。胜负既已得见分晓,众人见宵禁将至,向小乞丐道了谢,随即各自离开了。老乞丐烂醉如泥,江流儿见无人管,遂架起他的臂膊,艰难地出了店门。
“好酒!哈哈哈哈……”没走多远,江流儿就渐觉体力不支,那老乞丐还在左摇右晃,边晃边笑。周遭只剩前面的小乞丐,江流儿委实是无可奈何,终于向他开口求助起来:
“你帮帮我!”
“别跟着我!你这个臭小子!”小乞丐口中虽如此说,却在原地停下了脚步。
“输了棋就发脾气,算甚么棋手?”江流儿一面扎挣着往前挪,一面不满地道。
“本少爷偏发脾气!怎么样?”
“快点儿来帮我一下!我扶不动了!”江流儿实在挪不动步,只得停了下来,暂时把老乞丐的臂膊从肩上放下,又向离他五步之内的小乞丐叫道。
“活该,本少爷不会帮你的!”
江流儿闻言又气又急,却见老乞丐打个醉嗝,高高举起手中葫芦,口中犹自喃喃不绝:“好酒……再来一杯!”
“老伯,快醒醒!”江流儿再无暇他顾,只好试图唤醒他了。耳畔却听小乞丐道:
“本来我赢了李慕青,心里真的很高兴——我终于赢了四大国手中的一个!哼,都怪你!害得我空欢喜一场!”
“你的布局很好,比李慕青好!”江流儿闻言登时理解了他的心境,遂和缓了语气,认真地称赞道。
“真的?”却见那小乞丐立时转嗔为喜,神态甚是天真。
“真的!”江流儿点了下头,语气也轻松起来。只听小乞丐又道:“你这人还算有些优点,本少爷布局天下第二!”
“啊?那谁是天下第一呢?”江流儿闻言顿时好奇了,不料对方居然一时语塞:
“呃,那甚么……我原谅你了!”月光忽被一片乌云遮住,江流儿看不清他的神情,却见他也抬头看到乌云,三步并作两步赶了过来,扶住老乞丐另一臂膊道:
“快走!要下雨了!”
“嗯……好,走……哈哈……”江流儿不及应声,老乞丐却笑应了。秋雨来得又快又急,二人跟老乞丐走了一阵,进了不远处的小树林里,到了一座破山神庙门口,三人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呃……咱们到家了,哈哈……”听着老乞丐的酒话,江流儿不由心一酸,连忙把他搀了进去。庙里有铺好的稻草,江流儿扶着他躺下,又见有成片的可盖,便给他盖得厚厚的。但见他闭上眼睛摆了摆手:
“我要睡觉了……今天喝多了,哈哈……”说罢翻身便睡着了。
“啊?好吓人啊……”江流儿闻言转身,这才发觉小乞丐还在门口看着山神像。烛火之下,但见他面色煞白,江流儿心中无奈,却还是安慰了句“别怕”,随即拿起个蒲团在他身畔坐了,又看向他道:“看来只能在这儿过夜了。”
“啊?在这儿啊!”天上雷声乍起,小乞丐吓得捂紧了耳朵,身子也瑟缩了。江流儿借着昏暗的烛光看了一眼,才注意到淋雨过后,小乞丐的手脚居然白腻如脂。他心下微觉奇怪,却也并未再细想,只有些嫌弃地道:“你的胆子怎么那么小?”
“哎?臭小子,谁胆子小了?”这厮果然不肯承认!想到他白日的蛮横,江流儿“哼”了一声,转过身不再看他。却听他立时换了口气:
“好啦,我们和平相处吧,”江流儿并未回头,只听他略顿了顿,又道:“哎?你的棋下得不错嘛!”
“那当然!”江流儿仍未回头,只抬头看向神像。
“当然,比本少爷还差点儿!”
“谁比你差!”江流儿闻言回头瞪了他一眼,又即刻转了回去。
“不服就下局盲棋啊!”
“下就下!猜拳定先!”江流儿闻言转身,伸出手准备猜拳。
“石头剪子布!”二人异口同声,江流儿出石头,小乞丐出剪子。见胜负已分,江流儿即道:“我先下。第一手,蜂位小目。”
“第二手,拍位拦!”
“第三手,栏位小目。”江流儿见他开局便出手阻碍自己,心道好戏在后头,只平和地应手道。
“第四手,间位三三!”
他二人你来我往,江流儿来了兴致,小乞丐忘了害怕,却是谁也未留意,早在他们决定下盲棋时,老乞丐便已睁开了眼睛。
“第九十三手,阆位打劫!”
“你想杀我棋呀!”见小乞丐一声惊叫,江流儿遂微微一笑:“我看你的棋往哪儿逃!”但见小乞丐沉吟片刻,又对他叫道:“没那么容易!第九十四手,象位扳出!”
“甚么?你要对杀?”江流儿闻言不由一惊,只听小乞丐决绝地道:“我要跟你拼个鱼死网破!”
“好!第九十五手,珠位夹!”江流儿寸步不让。门外雷雨大作,二人置若罔闻,很快便下到了一百手。只听小乞丐道:“第一百手,天元扑!”
“第一百零一手……凤位尖!”江流儿略顿了顿,下了这手尖之后,胜券在握地说道:
“我们不用再下了吧!”却见小乞丐仍要嘴硬,低了头结结巴巴地道:
“第……第一百零二手,中位粘……”不料此时惊雷乍起,伴着“啊”地一声大叫,江流儿还未及反应过来,小乞丐便已扑进他怀里,直把他抱了个结结实实:“鬼!鬼啊!”
“你是谁!”江流儿闻言也有些慌,却仍壮着胆子喝问道。
“我?”一道闪电正巧划过,江流儿才认清来人,原来是起夜的老乞丐,方才松下一口气来,拍了拍怀中的小乞丐。不久以后江流儿才知道,他今晚悉心照顾的,竟是他余生中最重要的两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