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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东郭小僮仆(下)

围棋少年(上)

是夜,妖刀王见飞天虎和黑豹已然追到东郭棋院附近的小树林里,便轻点双足,跃上了一棵大树。

“快点儿!快!”黑豹边跑边催促道。

“他往哪儿跑了?”飞天虎四下一望不见人影,遂在林中空地上停住脚步。

“他就是跑到天涯海角,我也得把他擒回来!”黑豹决绝地吼道。

“大哥,我看妖刀王不像勾结倭寇的匪徒。如果他真是海匪,你我早在他手上死好几回了,可他从没向咱俩下过毒手啊!”飞天虎见状对黑豹说道。

黑豹闻言即刻反劝飞天虎:“不管怎么说,他是福王上报的朝廷要犯。你我是大明第一捕快,追拿要犯是咱们的职责!你不要想太多,走吧!”

“是!”飞天虎应了一声,随即跟黑豹一同离开了小树林。妖刀王就在树上看着二人,他眉头一皱,心下已有了决定。

夜深人静,东郭棋院众人皆早已睡下,只潘国兴仍在灯下打谱。江流儿入眠虽不择席,却不惯灯光,是以自亥时起在床上躺了半个多时辰还是没睡着,遂忍不住起身向二师兄道:

“嗯……还不睡啊!”

“哦!”潘国兴闻言歉然道:“我轻点啊。”

“灯亮着,我睡不着!”江流儿一脸无奈。

潘国兴闻言回头一皱眉:“你再烦,我就把你扔出去!”

“二师兄,棋院里谁的棋下得最好?”江流儿没奈何,只好没话找话。

“当然是师父了!要不然师父怎么能名列大明四大国手呢?”潘国兴闻言得意地应道。

“那你告诉我,为甚么人家称郭师傅神算子呢?”

“师父下棋轻灵飘逸,他高超的收官计算能力当今无人能敌!”潘国兴转过身来,骄傲地向江流儿道。

江流儿闻言坐起身来笑道:“他叫神算子郭逢春,你可以叫油老鼠潘国兴!哈哈哈哈!”

“油老鼠?”潘国兴一脸不解。

“白天做菜一身是油,晚上下棋又费灯油,是不是该叫油老鼠啊?”江流儿笑着反问道。

“好啊,你敢骂我!”潘国兴一面笑说着,一面到床边高举拳头轻轻落下:“我打死你,我打死你!”

二人正笑作一团,忽闻屋外有响动。江流儿眼前一亮,忙向屋外跑去。

“哎?你去哪?”潘国兴见状问道。

“解手!”江流儿边跑边应了。

江流儿刚到屋外,还未把四下里望遍,早给人一把提起,带到屋顶之上。定下神来看清来人,江流儿又惊又喜:“妖刀王!我一猜就是你!”

妖刀王却并未打算稍加停留,只对他说道:“江流儿,我要走了!”

“那我怎么办?”江流儿的惊喜立时转为不舍,一把拽住了妖刀王的臂膊。

妖刀王见状只好蹲下身来,在江流儿背上拍了两下:“我正是为了你的安全。飞天虎和黑豹紧追我的行踪,如果他们是福王的爪牙,他们早就死了——但他们两个都是脑袋愚笨的侠义之人。要是我还在这里,你就没法在这学棋了。所以我必须离开!”

“福王正在抓你?”江流儿心下暗骂了句贼喊捉贼。

妖刀王闻言“哼”了一声:“他抓不住我。我要回去查清他和倭寇勾结的目的,还我的清白,也要让你父亲死得瞑目!”

江流儿深知轻重,当下不再多言,回去就睡下了。

翌日早饭后,郭逢春便开始为众弟子讲棋,江流儿蹲在一旁擦地。听他一开口,江流儿便不免有些心惊:

“今天我要讲的,是我的好友刘南如和围棋神童江流儿大战三天三夜的那场喋血局。老国手刘南如最终体力不支,吐血而逝。”连至交好友讲述都会偏离此事本来面目,又何况是旁人?江流儿正想着,却发现众人留心的并不在此——

“哎呦,这么厉害啊!”“将来我们遇到江流儿怎么办?”

众人的窃窃私语,江流儿听来越发无奈,竟无人留心刘老先生么?

“刘江儿,今天你不用擦地了。”江流儿见郭逢春如此说,便应了个“是”,随即退了出来,刚要关门,却见潘国兴已然过来关了。看着门窗紧闭,江流儿便蹑手蹑脚去墙根听了起来:

“双方座子后,江流儿第一手下的是三三。”

“三三?这么狂啊!”“是啊,这怎么回事啊?”

“显然,江流儿想激怒刘南如。”江流儿闻言也点了一下头,继续仔仔细细地听了下去。

“这时已经走了一百多手,但盘上局势仍然非常微妙,胜负形势很不明朗。虽然刘南如最终还是赢了,但也耗尽了心血。”听到这,江流儿心中暗暗叹了口气。

“师父,要不是江流儿故意长考,刘南如早就赢了!哼,江流儿……”江流儿记得,这是雷凌云的声音。

“话是这么说,但江流儿才十三岁就有这样的棋力和心计,日后步入棋坛,令人生畏啊!”郭逢春话音刚落,不仅江流儿立时明白了他的担忧,其脸上的担忧之色也被座下一众弟子看在眼里。

“倒也是啊……”雷凌云自言自语,心头正盘算若是今后遇到该如何对付,忽地猛然想起:江流儿不正是他匆匆赶回西金棋院那晚从金威远口中打听到的小师弟么?

午后,雷凌云刚回到住所,就见花面郎来找他。刚一见面,花面郎就跪倒在地叫道:

“大师兄!大师兄,不好了!”

“出甚么事了?”雷凌云头也未回,只从书架上拿下一本棋谱,淡淡地问道。

“师父死了!”花面郎语带哭腔地禀道。

“甚么?金威远死了?”雷凌云闻言回头,一脸的难以置信。

“是……”花面郎哽咽道。

“这样我倒少了个对手,”雷凌云一语既出才意识到不妥,因又问道:“怎么死的?”

“是江流儿和妖刀王害死的!”

雷凌云不解:“嗯?江流儿不是他的关门弟子吗?”

“师父收他做关门弟子就是想利用他,可没想到师父却……”

“没想到啊,他竟死在自己的弟子手里!我对这个小师弟越来越感兴趣了!”想到金威远“只怕很快就会超过你”的话,江流儿这个人便在雷凌云心中生了根——尽管至今尚未见过面。

是夜,江流儿在小河边忙完一天的活计,只见月色正好,便躺在一旁的草地上望向天边。明月的清辉静谧柔和,似乎正照在地面的他身上。从他与《新诚全图》的偶然结缘到爹爹的期许,从爹爹的骤然遇害到他碰巧在静宜轩解棋图……再到他最近在棋道上的迷途知返,这个夏天于他而言委实太过漫长,好些事一时还无法尽数消化。江流儿回想着,思绪忽然停在了刘南如老先生在最后的对局中给他的劝勉上——

“真正的棋手能从围棋中得到朋友,得到谐和,得到教训,得到心悟,得到天授。江流儿,我相信你一定会成为了不起的棋手!”

不知不觉间,天居然亮了。江流儿回去时,只见二师兄伏在棋盘上睡着了,连灯都未熄,遂吹灭了灯火,又拿了扫把去扫庭院。正要扫完时,身后忽地有人拍了他一下,他急忙转过身,只见三个棋院弟子相继向他嚷道:

“喂!别在汤里放那么多盐!”“哎!别在菜里不放盐!”

“拜托!别把饭烧焦了!”

江流儿正被他们嚷得不知所措,忽见郭小燕拿着藤条,冲着三人的头相继抽了一下,随即喝道:“哼!你们竟敢说我烧的饭菜不好吃?”

“我们哪敢呢!”三人捂着头,异口同声地道。

“还不快走?”郭小燕扬了扬手上的藤条。

“快走快走!”三人见势不妙,一溜烟地跑了。

“以后你们就乖乖吃焦饭淡菜咸汤吧,哈哈哈!”江流儿看着三人的背影笑弯了腰,却不料自己的头上也挨了不轻不重的一下——

“刘江儿,都是你害得!我可替你背黑锅呢!”见他回过头来,郭小燕才抱怨道。

江流儿闻言不由歉然,又揉揉头顶笑道:“君子动口不动手啊!”

“谁是君子?我是女子!”郭小燕一语既出,江流儿只得无奈苦笑。

用过早饭后,郭逢春照例为众弟子讲棋,江流儿在旁端茶倒水。

“今天我要讲的是围棋的审局。围棋中棋子的配合十分重要,务须手手呼应,招招争先。初开一局,尚不知哪方有利之时,即使是一子,都不可轻易损失。”江流儿奉茶过去,只见郭逢春对他“嗯”了一声,才继续向众人道:

“局面利于己方,经判断可胜时,要详加检视盘面,把活棋早点摆出眼位,尽快定形;若形势不利,则应大胆进攻,尽力挑起争斗。双方攻杀时要心怀全局,讲究声东击西。所谓不走之走,不下之下,就是指不要强逃孤子,而是要随时轻灵转身,用技巧逃出;或是凭借攻击对方棋子,顺利补强自己!”

“讲得真好,怪不得大家称他神算子!”江流儿闻言心下暗赞道。又见郭逢春环顾四周,向一众弟子嘱咐道:

“深究才能通达,善变方能制胜。精于形势判断,下棋胜率就高。好了,今日便讲这些。尔等不但要记住,更须细细体会。”

当晚,潘国兴依旧挑灯打谱直到深夜,江流儿则在心中摆了一局盲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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