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子屏里出现一个穿得不那么整洁的人,从尚算清晰的五官可以看出,这是少时的李程秀。
〔【李程秀其实长得不难看,皮肤白嫩,眉眼周正,轮廓清晰,成绩也很好,要是不是那样一种感觉的人,他肯定会有女孩子喜欢的。
就算他是娘娘腔,只要人豁达开朗,除了第一印象让人不舒服,相处久了,大部分人还是会接受他的。
但是他实在让所有人都接受不了。因为他总是浑身散发着让人忍无可忍的味道。不是浓烈的酒臭,就是厨房里油腻的饭菜味,或者两者混合。整个学期都不见他换过几次衣服,连定力修养极好的老教师碰到他都忍不住要皱眉绕道。
他跟人说话也总是阴沉沉的,十三四岁的半大小子比女孩子还瘦,走路轻飘飘地总是低垂着脑袋,一副软弱窝囊的丧气样子,让人看着就心烦。
据说他小时候是没有这么糟糕的,家里虽然不宽裕,人也一样瘦小,但是穿戴还是干净的,也没有一副见鬼的营养不良的样子。后来据说他爸跟别的女人跑了,除了留了个破房子外把所有的钱都卷走了,他妈就天天酗酒,也不怎么管他了。
他能上全市最好的重点中学,也是因为自己努力。他据说是他们县少数几个考上这个学校的人,于是县里就给出了钱供他。不然像这种随便一抓都是高官或富商子弟的学校里,哪里是他能进得来的。
他的身世什么的,在学校都不是秘密,全是大家课间课后的谈资,偶尔有那么几个同情他的,只要一看到他的样子,就都摇头了。
他那么一个人,什么都低眉顺眼的不争辩,被人嘲讽的话即使脸憋得通红也一声不吭,被人推推搡搡的话也只是颤抖着肩膀低着头快步走开,这么软弱好欺负的人,只能让那些被惯坏了的孩子变本加厉地在他身上发泄着他们年轻的傲慢和顽劣。
每当下课的时候,李程秀总是第一个冲出教室的。
一般不会有人跟他抢道,因为大家只要看到他,都会夸张地捏着鼻子自动退开好几步。
他已经习惯这样那样的蔑视轻贱,年幼的自尊心,还来不及成形,就被敲打得粉碎,于是渐渐也就麻木了。
自从他爸离开后,这三年以来的生活轨迹,如果描绘成图的话,就是一个三角形。
家,饭馆,学校。
每两地之间的距离,都要坐近一个小时的公车。
每天坐公车的时候,是他一天中最轻松的时刻,他可以只是坐着,不用干活,这时候他都会想很多。
家里的那套四十五平米的房子,是他和他妈仅有的财产。其他的开销,都是他用除上课学习以外的所有时间在一个远亲家开的餐馆里打工挣来的,勉强能维持最低的生活保障。
现在比起以前的话,还要再难一些。
以前他妈清醒的时候,还会去卖菜,每天都多少能拿点钱回来。但是常年酗酒,身体早就完了,神智清醒的时候也越来越少。醉的时候更不用说,摔东西打人是常事,家里除了电灯就没有电器了,都被她砸坏了,也就没钱再买,倒也省电。唯一庆幸的是现在自己长大了,刷碗扫地的话儿他可以少干一些,跟着师傅学了几年,现在能有机会炒上几个菜,所以工资就比以前高了些。
生活就这么维持着。
那时候他唯一能安慰自己的方式,就是幻想自己的未来。
他想他好好读书,县里面答应如果他能考上省重点高中的话,还出钱供他。上了重点高中,接着努力,就能上好的大学,毕业了就能找到好的工作。最好是在陌生的城市,没有人认识他,他就可以开始新的生活,他的人生就会从此改变。】
少年时的李程秀,柔弱,秀气。他每天流连在家、饭馆和学校之间,没有朋友,没人重视。任何人都可以看不起他,欺负他,嘲笑他。年幼的自尊心还来不及形成就被揉捏得破损不堪,可即使是这样,他还是向往着更宽广的世界。他想去往更远的地方,去一个没人知道他过去的地方,干干净净的重新开始。可这一切,都被邵群给打破了。
依旧是那个熟悉的天台,【邵群和李程秀并排靠坐着,中午的太阳依然晒得人眼晕,尤其现在的两个人不仅外热,心里更是如火如荼地被心事煎烤着,直被热得烦躁难耐。
李程秀突然转过身子,小声问道:“你也交女朋友吗?”
这句话说得没头没脑,而且光从语法上来讲,就生出好几种歧义,让人不知道怎么回答,可是邵群却觉得,自己听得懂他的意思。
他故作轻松地耸肩,也不知道怎么的,就想避重就轻地回答:“反正现在还没有哪个女的小爷看得上。”
李程秀“哦”了一声,低头看着地面。
邵群突然撞了撞他的肩膀,李程秀抬头,正对上他略带戏谑的眼睛。
“喂,刚刚那个,好看吗。”
李程秀面色透红。
他捏了捏他的脸:“你怎么这么容易脸红啊,说点儿什么都脸红,脸皮比饺子皮儿都薄。”
李程秀道:“看,看那个,不好。”
“哪个男的到了咱们这个年纪没看过的,你是活在地底下呀?”
李程秀撇了撇嘴,不置可否。
“哎,你觉得,那个女的,好不好看。”
李程秀回想起电视里的淫//乱画面,就觉得头晕眼热,都不敢看邵群了。
邵群突然把手放到了他大腿上,支吾道:“你这里,有什么感觉没有。”
李程秀脑子嗡嗡直响,一下子打开邵群的手,慌乱地把身子往后移。
邵群看着自己的手,一愣,随即恼羞成怒:“你装什么装呀,你要是没反应,你就是太监!”
李程秀委屈道:“我才不是太监。”
邵群冲他一伸手,“过来!”
李程秀犹豫地看了他一眼,还是挪了过去。
邵群卡着他的下巴,又开始犯浑了:“就算你不是太监,你比太监还像娘们儿,连个黄//片儿都不敢看。”
李程秀急得鼻尖都红了,他最伤心别人说他娘,他还没来得及学会怎么像个男人一样为人处世,已经被贴上了这个耻辱的标签。
他肯定是跟邵群待久了,就忘了邵群多么看不起他这点,以至于形色不再刻意掩饰,把自己这难堪的一面都叫人瞧去了,让他羞愤不已:“你,你别这么说我。”
邵群晃着他的下巴,装作不经意地说:“我说错了吗,你根本就不是个男的,我觉得今天电视里那个女的,没有你漂亮。”
此言一出,在场两个人都愣住了。
邵群脑子一阵轰鸣,不明白自己怎么就把心里想的都抖落出来了。此时该羞愧的,到底是李程秀,还是自己?
李程秀又气又伤心,脸上青一阵红一阵,羞愤地瞪着他,毫无气势地叫着:“你混-蛋,你,你混-蛋……”
邵群迅速地抽回手,看着李程秀气得眼圈发红,也有些后悔。就摸着他柔软的头发给他顺毛:“行了行了,我随口乱说的,你别这么小气。”
李程秀躲开他的手,偏头不看他,扁着嘴生闷气。
邵群拿手指卷着他的头发,轻声道:“你别这么小气嘛,我没别的意思,我就是说实话,你确实比那个女的好看。”
李程秀忿恨地扭头瞪他。
邵群看着他怨愤得小鼻子小眼的可怜模样,就忍不住想笑,那两根手指夹着他滑腻腻的脸蛋,嗤笑道:“你看你,嘴撅得能挂二斤猪肉了。”
李程秀一边瞪他一边去掰他的手指。
邵群一把抓住他的手,双目炯炯,深深地盯进他的眼眸中。
李程秀突然屏住了呼吸,通透清澈的双眸默默地看着他。
两人对视了良久,连大气都不敢喘,仿佛呼吸稍微重一点,就会打破了微妙的平衡气氛。
那个中午真是太热了,热得人迷迷糊糊的,以至于很多年后,俩人回忆起来,都还是确定不了,当初到底是谁先动了。
当四片颤抖的嘴唇最终贴到一起的时候,两人瞬间被禁忌和甜腻的热浪狠狠淹没,脑海中只剩下一片空白。
这柔软的、温热的触感,是那么美好,让人陶醉,让人流连忘返。谁都不敢妄动一下,生怕这不过是镜花水月,一碰就会破碎。只是那样轻轻地,小心翼翼地贴着,闭着眼睛通过这一小块儿的皮肤汲取对方的温暖。
两人都太过专注沉迷,哪怕只能轻轻地碰着,那种甜蜜和满足,已经能把人醉倒,以至于他们彼时没有意识到,美梦终究会醒,而且短得稍纵即逝。
上顶楼天台的大门敞开着,两个小孩儿只顾沉迷其中,谁都没有听到动静,直到一声不可置信的骂声,将俩人惊醒。
转头一看,李文逊三个人怔愣地站在门口,大厉手里的烟都掉到了地上,一脸被惊吓到的表情。
邵群只觉气血翻涌,急忙推开李程秀,腾地从地上站了起来。
李程秀用手肘稳住身子,抬头看去,当时邵群面上的表情,他一辈子都不会忘。
那表情,是如梦初醒,如临大敌。
“操……这是,干什么,操……”,三人都震惊得语无伦次。
邵群脸色青白,站着的双腿都直发虚,回想自己刚刚干了什么,惊出了一身冷汗。
李文逊上前一步狠狠抓着他手臂:“你-他妈怎么了,啊?邵群,你-他妈这是什么了?”
邵群回头看了一眼同样面无血色的李程秀,只觉他此时的软弱之态,再也没有半点招人可怜之处,反而刺眼得不得了:“我,我不知道,我,我不是,不是同//性恋……我不是。”
一直很少说话的小升突然冲了过去,拎着李程秀的脖领子把他怼到了墙上,冷道:“你当然不是,这个小娘们儿才是。你说,是不是你勾引邵群的?”
勾引……
李程秀简单的脑袋里消化不了这样的词。
大厉骂道:“咱们之前怎么说的,他果然是同//性恋,我-操,太恶心了。阿文你说得对,这些玩意儿就是会勾搭男的,邵群不过是对他好点儿,他就……妈的,我今天削死他。”大厉冲上去一个耳光把李程秀甩翻在地上。
小升拉了大厉一把:“行了,你打他跟打女人有什么区别?咱们丢不起那人。”
李程秀捂着热辣的脸颊,澄亮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邵群,直看得他心虚扭头。
李文逊一脚踹到他肩膀上,骂道:“你这个死娘娘腔,臭人妖,给你点儿脸你就上天了,你敢勾引我兄弟,你要不要脸啊你?”
大厉也附和道:“这玩意儿太恶心人了,你看他哪里像男的,你说他下边儿到底有没有那个东西?”
李文逊恶意地一笑:“谁知道呢,看看不就知道了?”
李程秀惊恐地看着他们:“你们……”
大厉一把扑了上去,就要动手去脱他裤子。
李程秀尖叫了一声,吓得直往墙里缩,忍不住哀声叫着:“邵群,邵……”
小升一皱眉,上去一个耳光把他的呼救打回肚子里,警告道:“不准再叫他的名字,邵群跟你不一样,你也不配叫他。”
邵群面上露出挣扎之色,眼中一片血红,跟被急冻了一般钉在原地,死死地看着他。
李程秀看着邵群的无动于衷,心瞬间凉透了,眼泪很快就爬满了全脸。他无助地缩在角落里,既惊又怕地看着眼前的四个男生。他们一个个都比他高,比他壮,而且那厌恶痛恨的表情,恨不得将他生吞活剥了。
他始终不明白,自己做错什么了。一切都好好的,怎么转眼就这样了呢。
他没有勾引邵群,什么叫勾引,什么叫勾引呀?
他不是同//性恋,同//性恋又是什么,这些人到底在说什么?
邵群拽住还要动手的几人,低声道:“走吧,够了,走吧。”
李文逊神情复杂地看了他一眼,整好衣服,站直身子。
邵群低着头,甚至不敢去看李程秀一眼,拼命想把他细碎的哭声挤出耳朵外,扭头就走。
大厉“呸”地吐了一口吐沫,鄙夷地看了他一眼,转身跟在邵群后面。
小升指着李程秀的鼻尖,警告道:“今天的事,如果你敢漏出去一点,或者污蔑邵群半句,我叫你吃不了兜着走!”
李程秀浑身颤抖,满脸是泪,看着他们的背影,终于不甘心地小声说道:“我没有勾引你,我不是同//性恋。”
邵群忍了又忍,终于回过了头,看了眼那张泪眼模糊的脸,心里就骤然收紧,他几乎是逃也似的离开了这个有诸多回忆的小天台。
李程秀眼看着他们的身影消失在楼梯间,抱着头失声大哭。
那几拳几脚的,似乎并没有让他们消气。】〕
看着蜷缩在地上的李程秀,李文逊、苛以升、周厉三人都愧疚的低下了头。
简隋英不满的“啧”了一声,看了眼懊悔不已的邵群,到了嘴边的话囫囵打了几个转又给憋了回去。
李程秀的遭遇不可谓不惨,少年时遇事逃避的邵群也不可谓不渣,说句难听的,那就是个没担当的渣男。
简大少也曾是个放浪不羁的,京城浪一也不是浪得虚名,饶是如此他也始终没把人作践到这个程度过,跟过他简隋英的小情儿可以从三环外排到五环里,可不管是养在身边的小情儿还是春风一度的“有缘人”,简大少都处理得体体面面。从来好聚好散,送车送钱送房子,简隋英一个也没亏待,更别提是心尖尖上的人。
对李玉,他更是巴不得连命都给他。
可人就是这样,李程秀遇上邵群,几乎毁了他一辈子。简隋英很同情他,也深觉邵群办事不地道,甚至吐槽怒骂邵群畜生渣男,但心却始终是偏向发小这边的。
看着邵群那难受样,简隋英教训的话却一个也出不来了。
和邵群这么多年,他知道邵群这回是真栽了,不用别人教训他,他自己内心的煎熬和日后长久的惧意就已经足够折磨自己了。
也许这就是报应吧,简隋英想。
〔【……邵群一个人躲包厢里灌酒的时候,李文逊就和大厉进来了,一进来就嚷嚷:“你-他妈真够意思,大老远把我们弄过来,就派个司机去接,不说列队欢迎,怎么着你得亲自去一趟吧?”
邵群瞥了他一眼,没说话。
李文逊凑过去坐他身边儿:“邵群,你怎么了。”
大厉也围过去:“操,看看你这副怂样儿,怎么了。”
邵群刚想张嘴,电话突然响起来了。
邵群一看来电显示,一点不夸张地说,火一下冲上头顶了都。
他冷冷地按下电话,却没说话。
电话那头传来平稳透着冰冷的女声:“邵群,戚茗的电话都打到我这儿来了,说联系不到你,你们怎么了。”
邵群冷笑了一声:“戚茗?戚茗是他妈谁?”
那边儿顿了一下:“邵群,你怎么了?别耍混-蛋,你们要是吵架了,应该好好……”
“吵个屁!”邵群一字一顿地对那头说,“大姐,你听好了,老子不结了,对,你没听错,老子他妈不结了。你不是爱折腾吗,你不是可会自作主张了吗?这回我就看看,我就看看你能不能把我绑进民政局去。”邵群说完啪地按掉了电话。
李文逊和大厉惊讶地看着他。
“唉唉,这怎么了,这么跟你姐说话呢。怎么了呀,不结了?不结婚了?”
电话马上又响了起来。
邵群喝了口酒,按下通话键,邵雯的声音再次响起,只不过这次颇为严厉:“邵群,你喝醉了吧,说什么胡话呢?戚茗有什么不懂事的地方,你要多担待,她是女的,又比你小……”
“我都说了,我他妈不认识戚茗是谁。我那天跟你说得好好的,叫你别管我的事别管我的事!你把三姐弄去我家干什么,啊?你以为把李程秀挤兑走了,我就能如你所愿了?我告诉你,我偏不!我就不结了,你们爱怎么收拾怎么收拾,你爱自作聪明,你自己处理去吧。”邵群说完后直接关了机,端起桌上的酒一口灌了下去。
大厉硬要从他手上把酒杯抢下来,大声道:“邵群,你-他妈到底怎么了?说话。”
邵群一把把水晶杯摔到了地上,有些失控地低吼道:“妈//逼李程秀跟人跑了!跟人跑了!”
两人都愣了一下。
李文逊咽了口吐沫,然后故作轻松地笑道:“操,多大点儿事儿,这么个吃里爬外的兔子,跑就跑了。我刚进来还在外边儿看着个宝贝,那小腰扭得可带劲儿了,我给你叫进来?”
邵群闷不吭声。
李文逊尴尬地跟大厉对视了一眼。
大厉拍着邵群的肩膀:“哎,哥们儿,不至于吧你。我知道这事儿挺让人憋气的,不过真的,跑了就跑了呗,比他好的还不好找啊?”
邵群喝得有点儿高了,就看着自己的手,喃喃道:“现在找不着人,操,我非得找出来不可。”
“对,把他和他姘//头都找出来,把他们俩扒光了扔闹市区去,给你解解气,行不?”
邵群摇了摇头,有些难受地抱住脑袋,一遍遍重复着:“我得把他找出来。”
李文逊皱了皱眉头,他相当看不惯邵群这副失魂落魄的样子,特傻-逼。他赶紧转移话题道:“眼看过年了,你几号回北京?”
邵群低声道:“不回。”
大厉叫道:“怎么的邵群,真打算跟你姐对着干啊,你也不怕被邵老爷子打死。”
邵群一想到他和李程秀闹成今天这样,都是他姐干的好事,他就一点也不想回那个家。再说万一小周过两天就找着李程秀了,他要在第一时间去把人领回家去。
他想和李程秀一起过年,就他们俩人。】〕
看着李程秀从被捉弄到被打聋一只耳朵到突遭变故丧母,再到与邵群重逢,被邵群尽情戏弄欺骗弄得遍体鳞伤,众人看邵群的目光渐渐变得鄙视唾弃。碍于邵群的出身,除了偶尔温小辉替李程秀抱抱不平和黎朔冷嘲热讽几句外,其余人都没怎么开口。
说白了,李程秀的死活跟他们无关,同情归同情,但同他们也没什么干系不是吗。
邵群却一改之前的跋扈,静静地听着温小辉和黎朔鄙夷唾骂不吭声。
〔【……李文逊当时就傻眼了,想起在北京他们见的最后一面,大家闹了个不欢而散,就知道邵群可能真有麻烦了,当下买了张机票就飞深圳去了。
小周用钥匙打开邵群家门的一瞬间,李文逊闻着一股浓烈的酒臭味儿扑鼻而来,差点儿把他熏个跟头。
他进去一看,压根儿没反应过来这能是邵群住的地方。
邵群虽然没什么洁癖,但是对生活质量要求很高,怎么会住在这种脏乱得跟狗窝一样的地方?
他踢开脚边儿差点把他绊倒的酒瓶子,试探地叫了一声:“邵群?”
小周指指里面:“在卧室呢。”
李文逊跟小周一起进了卧室,就见大床上歪着个人,一动不动地躺着,睡衣的扣子敞开了大半儿,从这角度看过去,胡子拉碴的。这卧室窗帘都没拉开,整个屋子暗得跟晚上一样,而且显然很久没换过气了,那味儿就别提多难闻了,要不是能清晰看到他胸膛的起伏,还以为床上躺着个死人。
李文逊“操”了一声,指着他道:“他这样多久了?”
小周皱眉道:“有个四五天了。李程秀找不着人后,邵总就不去上班了,也不出门,天天在家喝酒。我开始还不敢进来,后来觉得这么着要出事,就找人把门给撬开了。邵总现在迷迷糊糊的,怎么劝都不听,我也不敢让大小姐和老爷知道,只能叫李总来了。”
李文逊拍拍他肩膀:“你找我对了,这事儿别给他姐和他老子知道。”说着就走了过去,上去拉着邵群的胳膊粗暴地把人从床上拽了起来,啪啪就是俩耳光。
“邵群,你-他妈给我起来,看看自己现在什么德行。”
邵群半眯起眼睛,也不知道看没看他,就又闭上了。
李文逊冲小周说:“把窗帘拉开。”
周助理赶紧过去,把窗帘拉开了一道大缝,刺眼的阳光瞬时照了进来。
邵群嘶哑的喉咙里发出了一句咒骂,身子就想转过去。
李文逊扭头给小周撩下句话:“找个钟点工来把屋子收拾一下,这他妈是人住的地方吗?”说完李文逊就连拖带拽地把邵群从床上弄了下来,把人拖进了浴室,直接就拧开冷水往他身上浇。
邵群狠狠打了个冷战,这下子全醒了,闭着眼睛大声骂道:“操!”
李文逊上去踹了他一脚:“他妈赶紧醒过来,老子大老远过来不是为了看你这副倒霉样儿的。”
邵群靠着墙坐着,缓缓睁开眼睛,似乎是仔细地辨认了一下眼前的人,然后又闭上了眼睛,哑声道:“谁他妈让你来的。”
李文逊没好气道:“我不来?我不来意思是让你姐来呀还是让你老子来呀,等他们来了,直接他妈给你收尸得了。”
邵群伸手想去推李文逊手里的莲蓬头。
李文逊抬高胳膊,伸手拧开了热水,劈头盖脸地往他身上浇:“赶紧把自己洗洗。”
邵群扶着墙,晃晃悠悠地就想站起来,嘟囔道:“洗个屁,再香他都不带闻一下的。”他屁-股刚抬起来,脚下一滑,又摔回了地上。
邵群干脆不起来了,闭着眼睛靠着墙,眼圈下一片青紫,仿佛万念俱灰。
李文逊看他那不争气的样子就来气,随便抓起一瓶东西倒过来就往他头上挤。
邵群给整烦了,吼道:“你-他妈干什么,滚,都给我滚!”
李文逊骂道:“就为了个兔子你-他妈把自己弄成这副德行,邵群你真-他妈越活越回去了。”
邵群瞪着的眼睛一片血红:“你懂个屁,李程秀不是兔子,他,他……”邵群身子直抖,他抹了把脸上的水,用手抱住了头。
李文逊看他这样,心里也不好受,把水关了,半蹲下去,推了推他,问道:“你真上心了。”
邵群点了点头,哽咽道:“我这回完了。”
李文逊叹了口气:“谁不好看上,你看上他,人呢?跑了?”
邵群又点点头:“中国这么大,我他妈上哪儿找去,他一个月挣那俩钱儿……万一他出点儿什么事,我……”邵群肩膀微微颤抖着,用劲儿揪着头发。
李文逊“啧”了一声:“你这样不是办法,人跑了你得想办法找回来,成天喝酒顶个屁用,他又不能从天上掉下来。赶紧的,把自己收拾干净了,哥儿几个给你想办法。”
邵群摇摇头:“找了好久了……他谁都不联系了,没人知道他去哪儿了。阿文,我这一天天的……活着跟死了差不多,谁能把他找出来,我能给他跪下……”】〕
简隋英和邵群认识太久了,什么样儿的邵群他都见过,耍流氓的,假正经的,不要命的,就是没见过他像现在这样伤心欲绝,跟天塌了似的。
他知道邵群这回是真栽进去了。
他又无比悔恨,怎么当时就没多跟邵群联系联系呢。
简隋英不是个腻歪的人,人家不联系他,他也很少会主动去联系谁。心里知道哥几个关系铁,也知道他们的感情不会随着时间改变,所以才那么有恃无恐。加上邵群远在深圳,他当时又一门心思全在李玉身上,什么都顾不得了。
艹。
简大少烦闷不已,他这是为了李玉那小王八蛋耽误了多少事儿了。
〔【……邵群手臂颤抖着环住他的脖子,终于哭了出来,除了叫他的名字,再说不出半句话来。
李程秀眼神迷茫地看着他身下雪白的床单,眼泪顺着脸颊滑落。
这次,能幸福吗?
这个人,能陪伴他一生吗?
他情真意切的诺言,保鲜期有多久?
这些紧紧揪着他心脏的问题,一时都得不到答案,他只能让时间慢慢去解答。
李文逊他们赶过来看邵群的时候,怀疑在电话里是不是听错了,那一刀不是插肚子上的,大概是插脑袋上的,不然邵群这副二了吧唧的笑容,究竟是怎么咧出来的。
他们一进门,见李程秀背对着他们坐着,回头淡淡扫了他们一眼,就扭过头去了。
走近一看,李程秀正在那儿削苹果,一团棕色的毛线球窝在他腿上,仔细一看,是条正在睡觉的狗。
邵群眼睛跟钉在李程秀身上似的,看到他们都没大反应,就一句:“来了啊。”
李文逊一屁-股坐他床上,掀开被子看了一眼:“呵,这刀再往下移那么两寸多好呀。”
邵群笑骂道:“滚你妈//逼,这么咒老子。”说完就温情脉脉地看着李程秀,“程秀,我下边儿一点事儿都没有。”
周厉“操”了一声,做了个想吐的动作。
李程秀把苹果放盘子里,把茶杯小心翼翼地捧了起来,一边儿转着脖子找地方想把它放下,一边儿说:“你们聊,我出去。”
周厉觉得他手里的小玩意儿挺有意思的,大手一伸:“给我吧。”
李程秀戒备地看了他一眼,最后还是把茶杯放在了兜里。小狗叫了一声,动了动身子又没声儿了。
“别!”邵群慌忙拉住他,“你别走,你就坐这儿,你是我媳妇儿,没什么是你不能听的。”
邵群这几天康复得倒不错,就是多了个毛病,几分钟看不着李程秀就闹,大半夜的能把全楼都叫醒了,就因为李程秀起夜上厕所了,没在陪护的那张床上,跟小孩儿似的。
李程秀又得照顾狗,又得照顾孩子,手忙脚乱的。
李程秀叹了口气,也想放松一会儿,就说:“我上厕所,一会儿,回来。”
邵群没办法,才放他走,一边儿嘟囔着:“这破病房厕所坏了到现在都没修好,还他妈高级呢,你还得出去上厕所……”
李程秀没搭理他,径自出去了。
邵群依依不舍的样子看得几个人都要吐了。
李文逊等人走了,才正色道:“邵群,真-他妈有你的,我以前怎么就没看出来,你是这么个痴情种呢,你脑子被门挤了吧。”
邵群满不在乎道:“你懂个屁,我媳妇儿的好,你们统统不知道,羡慕去吧。”
周厉开始翻白眼儿了。
邵群得意道:“我下刀的时候往腰那儿偏了,没伤着内脏,看着挺吓人全是血什么的,其实没事儿。”
李文逊竖起大拇指,讽道:“你牛,你真-他妈牛,你可伟大了,你考虑真周到,就算把肾捅破了,你也还有一个备用呢。”
邵群哼了一声:“我找着准头呢。”
一直沉默的柯以升问道:“邵群,你到最后到底是怎么让你姐松口的?”
邵群轻描淡写道:“弄出个孩子来就行了。”那孩子其实不是他的种这件事,越少人知道越好,哪怕是他这些发小。目前为止,他也就和李程秀说了,他那个医生朋友只帮他取了李程秀的精-子,并答应保密,并不知道他想干什么。
周厉坐到他床上:“兄弟,你这真是一条道走到黑呀,打死不回头了?”
邵群苦笑道:“我为了走这条道,黑灯瞎火的都摔得鼻青脸肿了,绝对回不了头了。”
周厉摇摇头:“这世界太他妈不真实了,还是火星安全。”】〕
“艹”周厉脱口而出:“我们进来之前就是在邵群病房来着。”
也就意味着,电子屏上放映的一切都真实发生过。
电子屏的画质很清晰,看着邵群自己捅伤自己那疯样,简隋英是一点脾气都没了,脸色难看得像是吞了苍蝇。
瞥及发小身上的病号服,最终还是没忍住,“你tm怎么不连另一个腰子也捅了?邵公子能耐,凑一对多好,捅完了一了百了。”
邵家姐妹:“……”
众人:“……”
这话欠的,要不是简隋英和邵群关系铁,这会儿邵雯都该起来骂人了。
“隋英。”李蔚葭轻声提醒,简隋英这才不情不愿的换了种交谈方式:“你那猪脑子就不能好好想想?现在知道后悔了?早干嘛去了,你早对人家好点不就完了。”
这要李玉肯跟着他,心他都能掏出来,哪还能让人受委屈。
这tm弄的。
“既然收心了就好好对人家,别又把人逼到那份上,身在福中不知福。你可只有一个腰子,别他妈作死。”简隋英越想越不得劲,“艹,老子要是李程秀,绝对他妈不能原谅你,太他妈不是东西了你,缺德缺大发了。”
简隋英越骂越起劲,除了李文逊、周厉劝了两句,让他少说两句外,邵家人虽然脸色难看但也没插手。
倒是事件的主角邵群灰败的坐在沙发上一动不动的注视着玻璃罩里的李程秀,任由简隋英怎么骂都不吭声。
简隋英这人的脾气本来就是吃软不吃硬,邵群安静如鸡不搭茬不反驳,就静静地挨骂,这反倒让简大少有些骂不出口了。
两人认识太久了,知根知底。除了心疼李程秀的遭遇,简隋英也心疼疯到自己捅自己一刀的邵群,总归这么多年的铁哥们儿。
他叹了口气,拍了拍身侧邵群的肩,意味深长道:“群儿,你干这事儿,但凡换个爱自己多过爱你的,你哪怕是把自己捅死也没戏。”
邵群木木的转头看发小。
简隋英要出口的话突然堵在了胸口,他无可奈何的摸了摸邵群的头及肩膀,“哥,咱错了得知道改。不是所有人都能像你一样有重新做人的机会,咱不能仗着嫂子爱你就糟践人家。以后……”他看了眼玻璃罩里紧闭双眼的李程秀,叹了口气:“好好爱人家,能有个洗心革面的机会不容易。”
邵群比简隋英大些,俩人这么多年,简隋英极少这么正正经经的叫哥,大多时候俩人都是“儿子”、“孙子”的逗闹。
简隋英难得正紧一次,邵群也难得的安安静静没有半点反驳。
这样的时候太少,少得他俩的其他几个哥们儿都有些不太适应。
邵群点点头,又转过头去看玻璃罩里的李程秀。他知道简隋英说这些是为了他好,也知道程秀心软放不下他,他知道自己放手一搏其实是在赌。
可他没办法了,李程秀不肯原谅他,他受不了了。李程秀不在身边的日子,他一天也过不下去了。没了李程秀,他整个人都跟没了魂似的,人没了魂,可不就死了嘛。
反正都是死,他什么都不怕了。
比起李程秀躲着他,死又算个什么。
只要有一丁点的机会,他什么都敢拿去赌。
所幸,他赌赢了。
简隋英一点也没说错,李程秀但凡心狠一点,多爱自己一点,邵群都不会赢。
可程秀爱他,在乎他多过在乎自己。所以他赢了。
赢得庆幸,赢得——珍之又珍。
恍惚间,玻璃罩的玻璃突然消失,邵群脸色一白,“蹭”的窜了出去,在李程秀落地之前紧紧把他抱在怀里。
邵群冷汗都下来了,他抱着软趴趴的李程秀,亲了亲人家的发顶,一颗心这才慢慢落了回去。
“你——”猛地瞪大了眼睛,邵群不可置信的看着处于光暗交界处的女人。
这女人他刚刚见过。
在电子屏放映的画面里——她是李程秀的母亲。
女人食指抵在唇边,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她心疼的看着邵群怀里的李程秀,愧疚又怜惜。
女人看了好一会儿才恋恋不舍的移开目光,她比划了一下,冲邵群做了一个“拜托”的手势。
女人的意思,邵群懂了。
她把李程秀托付给邵群了,她在祈求,拜托邵群对她儿子好一点,别再伤害他。
她一辈子碌碌无为,没见过什么大世面,没什么本事,更对不起儿子。对于邵群这样的贵公子,她生前惹不起,死后也忌惮。
她心疼儿子,也愿意为了儿子拼着跟邵群死搏,可她去世太久了,已经没有能力保护她的孩子了。
加上另一个人的交涉保证,她愿意试着相信邵群一次,只希望他真的能好好爱护李程秀。
女人转眼看向暗处——哪里还站着一个女人,可她为了护着儿子女儿付出太多,已经淡得快要看不见了。
邵群顺着女人的目光看去,心脏猛地一疼,眼眶就酸了起来,“妈——”
弟弟久站不回,邵家姐妹几个一直注视着邵群,简隋英、李文逊几个发小的目光也一直停留在邵群身上。
此时邵群的背影颤颤巍巍,几人惊觉不对,赶忙起身迎上。
紧接着,他们都看见了。
两个女人,一个愧疚的注视着李程秀,一个被淡光包围着,透明得几乎散了。
“妈——”
在几个儿女的抽泣声里,邵将军颤颤走向亡妻,太久了。
他太久没见到爱人了。
渐渐消散的人看着不再年轻的丈夫和已经长大成人的几个孩子,笑得温柔:“没事的,我会一直陪着你。”
说着,她转向孩子,“妈妈只是在这个地方待不了多久,但是妈妈会一直陪着你们。小雯很棒,把弟弟妹妹照顾得很好,辛苦我姑娘了。”
“妈……”邵雯泣不成声。
“小舞和小诺也很好,都是妈妈的宝贝。”
“群群,儿子。你给妈妈找的儿媳妇,妈妈很喜欢。”
“妈妈的群群长大了,不能再任性了,娶了媳妇就得对人家好,你爸爸可从来没惹我生气过。群群这么棒,可不能不如爸爸。”
“妈!”
“孩子,妈妈会永远陪在你们身边。失而复得,来之不易,可得好好珍惜知道吗?”
邵群紧紧抱着李程秀,哭着点头:“知道,妈我知道。”
邵群妈妈笑了笑,冲丈夫和孩子挥挥手,“我得离开了。这个地方我不能待了。”
“妈你去哪儿?”邵家姐妹哭问。
“妈妈哪儿都不去,就陪着你们呢。这个地方干扰太大,妈妈的力量没办法支撑自己留在这里,得回现实世界去了。”她依依不舍的看着,“别怕,妈妈不会消失的,妈妈会永远陪在你们身边。”
只是牵动了太多人进来,她的力量已经支撑不了自己了。
渐渐的,她消失了。
后来,李程秀的母亲也退回了暗处,再不见踪影。
邵群大概明白她的意思了,她自觉没脸见儿子,所以宁肯躲在暗处也不愿意现身出来。
女人刚退回暗处,邵群怀里的李程秀就迷迷糊糊醒了过来。
邵群紧紧将人抱在怀里,再不愿意放手。
小剧场:
任燚正看着电子屏,突然间看到宫应弦掏出纸笔“唰唰唰”写着什么,问道:“老宫你写什么呢?”
任中队长好奇的凑过去看了看,只见原本干净的纸张上写满了字——嫌疑人邵群,强-奸、非法拘-禁、私下斗殴、非法伤害……
任燚:“……”
好的,渣男有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