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医院出来，蒋文旭并没有把贺知书送回家。
车子在一个完全陌生的高档小区停下，正对着的那个地方，是一个院子。说不上太大，但也不小。
满院子的茉莉花应该是刚搬来的，放着花盆的大大小小七八个架子都是新的，走近些，甚至还能闻到架子上的油漆味儿。
篱笆围着的那满院子的茉莉花都不曾开花，在风雪中摇摇欲坠，看上去娇弱无比。
靠近车库的那一边有一个大大的吊椅，就这么被人固定在篱笆之内，茉莉花丛之中。
“等春天来了，我们可以一起坐在哪儿晒晒太阳，闻闻花香。”从车库出来的蒋文旭凑到贺知书身边，替贺知书拉了拉围巾，又握着贺知书的手，慢慢走向那个被铁篱笆围着的小院。
“看看，喜不喜欢？”蒋文旭轻轻推开篱笆的门栏，拉着贺知书走进去。“昨晚上看的，小复式，两层，带院子。今天一早出门的时候我留给小宋发消息让他办了，东西应该也搬得差不多了。咱们进去看看，你要是觉得哪里不合适，咱们再找人来改。”
贺知书没有说话，这两天的蒋文旭很反常，却也不那么反常。
贺知书觉得，他仿佛又看到了十七岁那年的蒋文旭。
拼了命想要对他好的蒋文旭！
那年，他十七岁。蒋文旭十八。
那年的蒋文旭，脾气不好，也没耐心。
可他唯独肯耐着性子陪十七岁的贺知书。
宋助理抱着小狗过来的时候，蒋文旭已经拉着贺知书进了屋。
屋子很大，东西也很齐全。
原来那个家里的一些东西也尽数搬了过来，包括那本被贺知书藏了十四年的画册，也包括那件不合身却被贺知书留了七年的大衣。
所有贺知书舍得的，不舍得的，蒋文旭都安排人统统搬了过来。
宋助理抱来的小狗，是只秋田。
贺知书很喜欢，抱着就不肯撒手。
蒋文旭看着和小狗玩得开心的贺知书，突然觉得这些猫猫狗狗的，似乎也没有那么讨厌了。
知书喜欢，我就喜欢。
蒋文旭问过自己，如果是十八岁的自己，知书说要养狗，自己会给他养吗？
答案是会的。
十八岁那年的蒋文旭，贺知书就是他的命，贺知书想要什么他都可以送到贺知书跟前。
“蒋总，沈醉吵着要见你。”
宋助理的声音压得很低，可贺知书还是听见了。
沈醉，这个名字他是知道的。
蒋文旭下意识的朝着贺知书的方向看了一眼，无法判断贺知书听没听见。“送走，派人看着。”
“明白了。”
宋助理走了，可蒋文旭和贺知书之间却被一种无法言说的尴尬气氛包围着。
“小书”蒋文旭动了动，想要伸手去抱抱贺知书，却被贺知书躲开了。
“我不想知道。”贺知书说完就抱着小狗进了上了楼。
不想知道。
蒋文旭，我真的一点也不想知道。
我没有多少时间了，不管你是良心发现也好，是装模作样也罢，哪怕你是骗我的，也别让我知道。
后来的日子里，蒋文旭推了所有的饭局酒局，公司也不去了，忙着结婚的张景文就成了他的甩手对象。
把公司硬押给张景文之后，蒋文旭就真的为贺知书洗手做起了羹汤。
知书可以为我洗手作羹汤，我也一定可以。蒋文旭想。
于是乎，贺知书的生活就从原本的日复一日等待蒋文旭回家变成了遛狗浇花被蒋文旭牵着回家。
小区的花园里，每天都会看到一个白白净净的男人抱着一条狗坐在长椅上晒太阳。稍晚一点，又会有另一个比他高些的男人来牵着他的手领他回家吃饭。
至于那个给贺知书治病的医生，蒋文旭是一百八十个不放心，每次去医院，总要紧紧拉着贺知书的手，把贺知书护食似的护在身后。
艾子瑜至今记得，他与蒋文旭第一次见面时，蒋文旭说的第一句话。
“我叫蒋文旭，知书是我爱人。”
知书，接手的那么多白血病病人里，叫知书的，就只有贺知书一个。
再看看蒋文旭那护犊子的劲儿，巴不得把人严严实实的藏起来不给人看。
都不用多猜多想就知道他嘴里的知书是谁。
等待骨髓的日子很漫长，贺知书听从医生的建议做了化疗。
其实，他是不怎么愿意的。
因为他知道，做化疗很疼。
他怕疼。
可一见到蒋文旭那眼眶红红的样子，贺知书就不由的心软了。
他从小就怕疼，可跟蒋文旭比起来，好像疼什么的也是可以忍一忍的。
好不容易蒋文旭又像从前一样把整颗心都放在他身上了，贺知书突然又有些留恋了。
在化疗室里，贺知书疼得不行，紧紧咬着自己的下嘴皮，身上头上全是汗，整个人就像是刚从河里捞出来的一样。
“小书，小书，别咬”看着贺知书已经流了血的嘴，蒋文旭心疼不已。贺知书是最怕疼的，他知道。“乖，别咬自己。”
“蒋哥”
“小书乖，蒋哥在呢，一会儿就好，一会儿就好了。”
“疼，蒋哥，我疼。”
“我知道，我知道，小书，我知道。”蒋文旭把自己的手伸到贺知书的嘴前，“小书乖，蒋哥知道你疼，别咬自己，咬我，咬我就不疼了。”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蒋文旭不知道贺知书是怎么熬过去的。
化疗结束的时候，贺知书已经疼到说不出话了，整个人躺在那里，动也不会动。
他的唇上全是血，有他自己的，也有蒋文旭的。全混在一起，已经分不清了。
“小书”蒋文旭轻轻喊了一声，抱着贺知书泣不成声。
小书……
看着贺知书疼成这样，蒋文旭就更痛恨自己不是个人了。
自己之前做的那些事，怎么配叫个人。
“那个梦”里，他的知书可是一个人来做的化疗啊！
他的知书那么怕疼的一个人，没有人在身边陪着，他是怎么熬过来的？
回家了还要被怀疑，被打，被骂，被强迫。
蒋文旭，你真他妈的不是个人。
你就是个畜生！
怎么能这么对他呢？他是你的知书啊！
想着，蒋文旭哭着俯下身亲了亲贺知书破了皮的嘴唇。
小书，对不起！
对不起！
是我蒋文旭对不起你！
我不是人。
可是对不起，对不起。
小书，对不起。
我不想放你走，不想放你跟艾子瑜走。
对不起，我知道我不是人。
可我还是没办法放开你。
对不起！
对不起，小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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