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个春日无声无息地来临,蔫蔫地泡在狼狈不堪的人间。
民国九年的灵运县,城春草木深的气氛尤为浓厚。不同于老北京的烟尘缭绕,林怀生喜欢这里的水秀山青,尽管它已经被摧残地有些不成样子了。
林怀生本就生于湖广一带,幼时随爹娘逃到天子脚下,没想到日子同样不好过。双亲去世后,他更有世态炎凉之感。
北京城的邻里们都是好人,还结交了肖祁这个朋友,但在林怀生心中,有一抹乡愁。
“好了,今日就到这里吧。”他思绪收回。话音刚落,屋里的孩子就作鸟兽状散开,林怀生享受着片刻的宁静。
灵运县民风淳朴,尽管土匪有时下山作恶作乱,但大部分时间都比较安静,人们暂能安居乐业,孩子们也有机会识字。
林怀生并未做回老本行,仍旧靠教书为生,只是在这个并不繁华的小县城,每当红白喜事,有人来请,林怀生也会唱上一段,权当送行。
时间一长,儒雅又多才的林先生就成了姑娘们心里最可的人儿。
“林先生,我烙了葱粑粑,给你放几个哩。”小翠挎着篮子进来,敞着嗓门招呼道。
“这怎么好意思……”林怀生刚欲拒绝,小翠就“啧”的一声:“林先生,说啥客气不客气,俺还要谢谢你教俺弟小真读书嘞,你就拿着吧。”
林怀生只能淡淡一笑:“那就多谢了。”
小翠年方十七,出落的很水灵,憨厚娇俏,她对林怀生的意思众人皆知,唯独林怀生自己不明白,也没人捅破这层窗户纸。
“林先生,那……没啥事俺先回家哩。”小翠的脸上泛起绯云,提上篮子跑出了门。
林怀生看完两页书,乐呵呵地拿起葱粑粑往嘴里塞,忽然,旁边一个小孩的声音响起来:“林先生。”
林怀生抬头一看,是小真。
“怎么了小真?”他关切地问道。
“先生,俺有一个字忘记念法了,所以来找您。”小真指向一个字,“是这个。”
林怀生详细地作了介绍,又邀请小真也吃葱粑粑,小真犹豫地开口道:“阿姐说,这是她给林先生做的,俺不能吃。”
“没关系,这是先生请你吃的,不是你阿姐请你吃的。”林怀生很喜欢这个憨厚又努力的孩子。
小真开心地点点头,边吃葱粑粑,边好奇地问:“先生,你对俺阿姐有啥看法?”
林怀生觉得十分好奇:“你怎么突然这样问呢?”
“大家都说,俺阿姐很喜欢林先生,但是不知道林先生有啥想法。”小真天真地开口道。
“那是大人在开玩笑,小真。要尊重你阿姐自己的想法。”林怀生认真道,“要问她自己倾慕与谁。”
小真半懂不懂地点点头,离开了。
林怀生走出屋门,眺望远处的群山,峰峦起伏,波澜壮阔,让他想起北京城的那个人。
他现在怎么样了呢?看到自己的信之后,会不会怨恨自己呢?还有没有机会再见面呢?
想到这里,林怀生自嘲地摇摇头:“我连半处地址都没留下,江湖如此之大,旧人又去哪里相见呢。”
与此同时,湖北军处的一个办公室里,肖祁正在和上司据理力争。
“罗营长,我以为这次的作战十分关键,灵运县的土匪是否能清缴,关乎我们对整个十堰的掌控。由此,我请缨,去清缴土匪。”肖祁的话掷地有声,让他的上司头疼得很。
肖祁仅仅入伍两年,已经战功赫赫,坐到了连长的位置,他家中势力大不假,但这位也是真拼命,上战场从不含糊,连自己这个长官也得忌惮三分。
“现下,各路军兵都在互相攻打,即使我愿意给你派兵去剿土匪,上头也不愿意,咱们敞开天窗说亮话,剿匪这事,难。”罗中云知道拦不住肖祁,索性也不骗他,直接说明情况。
肖祁眉头紧皱,外有强敌虎视眈眈,内有土匪犯恶作乱,这几派军阀还在这里互相开刀,实在愚蠢。
但这不是他能左右的。
“我只要一周时间,罗营长,一周,把灵运县的土匪清缴完毕。如若我完不成,”肖祁破釜沉舟,给自己下了军令状,“我就卸了这身军装。”
罗中云惊异于他的狠厉果决,但也正因如此,他才立下卓越的战功,并坐到了这个位置。
“军人不能婆婆妈妈,你执行得很好。”罗中云沉吟一瞬,“去吧。”
“给你些资料,不太多,是前些年我派人在灵运县查到的,对你或许有帮助,提前看看吧。”他相信肖祁的实力,但七天之内清缴完一群顽固的山匪,对他来说还是有难度。
“嗯。”肖祁面无表情地点点头,接下资料,回办公室去了。
当年在老北京,他雷厉风行地培养了几个下属,又震慑住了原来的老主顾,才稳住了肖家的生意,没有后顾之忧地来参了军,一晃已经两年了。
林怀生呢,过得怎么样?他不知道,这两年辗转各处,他也曾想过与他的再见面会在哪里,会是怎样,还有没有当初偏院的惊艳一眼。
肖祁靠在办公椅上,拆开一封来自北京城的信,悠闲地看完,知道近日一切正常,才把信塞回桌堂。
他打开罗中云给他的资料,内容主要分成两部分,准确来说,是分成两个人,一个是卧虎山上的土匪范老大,一个是山下灵运县的瞿荣县长。
范老大自不必说,手里没几条人命自不会落草为寇,范老大、范老二、范财神、范老四兄弟四个,分别称大当家的、二当家的、三当家的、四当家的。无恶不作,名号也立的响。
还有一份资料属于瞿荣,这个瘦巴巴的小老头没什么资历,纯粹是捐了个官当。
肖祁十分好奇,像瞿荣这样的本地人,不会不知道卧虎山的大名,怎么还肯花如此多的钱捐灵运县的官?难道不怕半夜被人摘了脑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