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够在面馆里遇到传闻中的何医生,是苏遥没想到的。
那个气质出众的女人一出现,苏遥就开始注意了,直到这个何医生看见她,看见了坐她对面的江淮安,然后直径走过来向江淮安打招呼。
“江医生,很巧。”
江淮安抬头,显然他也不知道会这么巧合。
“方便一起吗?”何医生并没有问江淮安,而是转向问苏遥,苏遥忙点头,“可以,何医生请便。”
何医生坐在了江淮安旁边,对苏遥扬起了微笑:“你好,我叫何妍。你应该有所听闻吧,大家都在传我喜欢江医生。“
“我叫苏遥。”
“我知道。”何妍扶了扶金丝眼镜,笑着说:“大家也在传你们的故事。不过,江医生跟我说,传的其实是真的。”
苏遥转头看向江淮安,一脸不可置信。
江淮安突然被面呛到,剧烈地咳嗽。
何妍看江淮安的样子,不免失笑“我开玩笑的,不必当真。苏小姐可不要信传言,我对江医生只是很崇拜外加惺惺相惜,但是你们的传言我倒是听得很认真。”
“不过江医生拒绝去这次的座谈会我还挺惊讶的。“
苏遥想起前不久也听到护士说江医生拒绝了去参加国外座谈会的机会,那时候她并没有在意,现在才想起有这回事。
“是吗?“苏遥低头沉思。
“咳咳。“江淮安干咳两声,”何医生,你不点面吗?“
“是哈……哈哈哈“何妍似乎听出了江淮安的言外之意,点了碗汤面就不再说话了。
吃过面与何妍道别过后,两个人走在回医院的道路上,
“江医生,你不去座谈会,是因为我妈嘱咐你好好看着我吗?”
江淮安走在前面,听到这句话,回过头轻笑出声:“何妍说的那个啊,这种座谈会,回国前听了不少,类似的也参加了不少,对我来说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鬼使神差的,江淮安揉了揉苏遥的头顶。
“不用担心我。”
掌心的温度从发心传来,不由的让苏遥失了神。
月上梢头,霓虹灯点缀着整个城市,声色犬马中,苏遥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心在一点一点被眼前的这个男人占据。
两周里,苏母会不时打电话过来,说她快回国了,问苏遥有什么想要的吗?她让苏父去买。苏父会在一旁不乐意地说就知道使唤他。
可后来,
在苏父苏母坐飞机回国的那天,苏遥什么也没等到。
能等到的只有一则飞机失事的新闻消息。
苏遥去质问的时候,飞机公司只是一遍又一遍的解释“很抱歉,因为自然天气的突变,飞机坠毁……“
苏遥只觉得耳边一阵嗡鸣,什么也听不见,回想起之前上飞机前苏母还给她打电话,现在却再也听不到父母的声音。
她到底有多罪大恶极,才会让上天在毁了她人生后依旧不甘心,还要毁了她的家庭。
苏遥是在医院醒过来的,醒过来的时候房间一片漆黑,她一下子惊坐起来,像是不相信什么,颤抖着手一直打着苏母的电话,电话却一直显示在忙。
江淮安刚忙完手术,马不停蹄赶到苏遥的病房,看到的就是这幅场景,
女生坐在黑暗中,一直打电话,微弱的手机光照在女生惨白的脸上,显得格外凄凉。
江淮安没有开灯,慢慢走进她。
苏遥抬头看向江淮安,声音嘶哑“江医生……我……我打不通我妈的电话……为什么啊,为什么……为什么我打不通,明明……明明我前不久还打通了的,她说她要上飞机了,让我等她们,他们还说给我带了礼物……为什么啊江医生……为什么……”大概是情绪崩溃,苏遥的话断断续续的,甚至没有厘头。
江淮安没有说话,只是将苏遥抱在怀里,一直用手安抚她。
江淮安身上刺鼻的消毒水的味道突然变得安心,苏遥闷在江淮安的怀里,只觉得自己的泪腺失去了知觉,眼泪止不住的往外流,随着漫漫黑夜一起淹没。
故事总是这样,快乐的幸福需要历经千辛万苦,一点一点积累;悲剧却爱来得出其不意,来得波涛汹涌,誓要把一个人毁掉,不到极致的痛苦不罢休。如多米诺骨牌一样带着未来节节倒。
她张着嘴,所有想说的却全部哽咽在喉咙,压着胸腔,将苏遥彻底击垮。
江淮安一直轻拍着苏遥的背:“没事的,没事的……”他不知该说什么,只是一直抱着苏遥,呢喃“我在呢,我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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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院里的护士都在传,507号病房的苏遥心死了。
护士们每天看着江医生两头跑,人都消瘦了一圈,江医生的父母也会来看望苏遥,但苏遥总是一句话也不说。
一直一直,沉默的看着窗外。
“江医生,江医生。”护士急急忙忙,大口大口喘着气“苏遥,苏遥不见了!”
手指停顿,笔尖的墨水晕染一片。
江淮安找遍了整栋大楼,却一直不见苏遥的身影,就在江淮安准备跑出去的时候,人群中有人大喊“快看,有人跳楼。”
他抬头一望,苏遥的身影出现在天台的围杆边。
肆意的风将苏遥的病服吹鼓,本就凌乱的发丝在风中飘扬,远方街道车流穿梭,楼底下聚满了看她热闹的人。
跳下去会变成什么样呢,反正都难逃一死。
单薄的衣衫随风飘摆,本就瘦弱的女子在风中更是摇摇欲坠。
她低头望着楼底,那里好像有她的父母在等着她,只要她迈出这一步,自由就会和她抱个满怀。她可以摆脱掉一切束缚,自由地奏响乐章,不再做一只困在死牢永远望不见光的孤独的小鸟。
天台的门被大力的踹开,江淮安的身影出现在天台,他喘着气,眼睛里是好几天没休息而导致的红血丝。
苏遥回头冲他一笑,似乎早就料到他会来,“江医生,好巧啊。”
江淮安憋着一肚子火,大步朝苏遥走去,没走两步,苏遥就喊道“别动,不然真会跳下去的。”
江淮安抬头看她,不明所以。
“江医生,我以前一直觉得,我是一个被装在蜜罐里的小孩,有富裕的家庭,有很爱很爱我的爸爸妈妈,我可以追逐我的梦想,被誉为天才少女,我本以为我的人生可以一直幸福下去。
可是24岁被确诊渐冻症,我错过了勃拉姆斯,失去了钢琴生涯,我本以为人生悲惨也不过如此,谁能想到呢……
江医生,我上辈子一定是罪大恶极吧,上天才这么毁了我。可是明明只要惩罚我一个人就够了,为什么?为什么要伤害我的父母?他们明明什么都没做错!”
苏遥说着说着红了眼眶,冷冽的风肆意的侵略她的身体,似乎下一秒她就会随风彻底消失在这个世界上。
江淮安心里一片慌乱:“苏遥,你听我说,我不是说过了吗,你还有我,相信我好吗?”
苏遥却笑着摇头“江医生,我累了。我不想把我的命再搭在你的人生上,那样不公平。”
“苏遥,你没有错,世界上每天有着这么多的不公平,上天又会特别去在意谁呢?我知道,你失去了你最爱的钢琴,失去了最爱你的伯父伯母,你很难过,你很绝望,这些我都知道。”江淮安冷静地一字一句地说到,他慢慢移着步子靠近苏遥,“再相信我一次,好吗?我会一直出席在你的未来里,你没有失去所有,你还有我。”
远处警笛声忽远忽近,楼底挤满了看热闹的人,喧嚷的世界从没停止吵闹,苏遥却只能听到江淮安对她说她还有他。
那个不见光的死牢被撕开了一道裂缝。
怔愣中,江淮安一把将她拉进怀里,沉默的闭上了眼睛。
阳光顺着那道裂缝照在她残破的身体上,伤痕累累的心灵好像得到了救赎,在阳光的包围中逐渐找到了生机。
再次感受到温暖的怀抱,她一边哭一边笑:“江医生,你真是个奇怪的人。”
总是让我不知所措,总是让我深陷其中。
江淮安抱的很紧,好像下一秒苏遥就要消失不见。 苏遥的头埋在江淮安的怀里,情绪涌上鼻头,她嚎啕大哭。
其实苏遥从没想过跳楼,从没想过死,可是就在看见江淮安的那一刻,所有的不甘,难过,愤怒,无助,绝望好像有了倾诉对象,一股脑地占据她的思路,把所有情绪全部发泄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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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父苏母的葬礼全都是靠江家在帮忙操办,经过上次的事情后,苏遥去哪都会有人跟着,江淮安不忙的时候会带着苏遥到处走走,他忙的时候苏遥只能跟着护工呆在病房里。
季节随着时间的拖动好像慢慢进入深秋,轻轻一阵风而已,窗外的树枝却大片大片的掉着叶子,光束穿过光秃秃的树干,落在苏遥惨淡的脸上。
她慢慢开始沉默,总是在本子上写着什么,落下的字大多都歪歪扭扭,苏遥却乐此不疲。
江淮安进来的时候苏遥刚好把本子收拾好,沉默的望着床边花瓶里枯萎了好久的百合花。
江淮安坐在旁边,欲言又止。
“有什么事就说吧,江医生,我现在,什么都不怕。”苏遥转过头,本就白皙的脸越发没有生气。
“我想,在伯父伯母葬礼结束后,带你去莫斯科。我的老师在那,治好你的机率更大。”
“好啊。”她勉强笑着“其实能不能治好都无所谓了,我还没好好在莫斯科玩过呢……”
“苏遥。“江淮安打断了她的话,苏遥看向他,只见江淮安低着头,完全看不见他的表情。她只是听见江淮安这么说,
他说“苏遥,我不会让你死的。“
提起死亡,苏遥就莫名害怕。
她会想,人死的时候会面临多大的痛苦呢,就像她的父母,在飞机坠毁的那一刻,他们在想什么?在走向死亡的时候,他们有多绝望?会想起自己吗?会害怕吗?
“苏遥。”江淮安又一次喊了她的名字,拉回了苏遥残破的思绪。
“苏遥。”他缓缓抬起头,眼神逐渐坚定,“苏遥,如果我愿意用一生去照顾你,以喜欢的名义留在你身边,你愿意吗?”
苏遥大脑一片空白,除了震惊,苏遥找不到其他形容词来形容现在她的表情。
带着凉意的晚风吹开窗边的帘子,荒凉的晚霞在江淮安的瞳孔深处折射着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