榊原花火深知自己不会活得太久。
从小到大看了多少名医已经数不清,她的心里也有数。
可能因为自有记忆起就已经病恹恹的,花火对于这件事并没有什么感觉,即便那是自己的人生。
直到她开始接触音乐。
一开始只不过是梅子怕她无聊,拿了把小小的电子琴给她按著玩。
没想到花火就这样开启了一片新世界。
每个音符听上去都是如此美好,让她忍不住产生想把它们拼凑到一起、排列组合的欲望。
她开始一点点的接触、摸索,不懂的就问,梅子回答不出来,于是给她请了一个老师。
老师很博学,也很擅长指导,花火渐渐不满足于摆弄小小的电子琴,第一次动用了父母的遗产,买了一台尺寸不大的平台钢琴。
花火的欲望还没有停止。
她开始唱歌,唱著自己所谱出的旋律、唱著她注定短暂的一生。
梅子为了满足花火想唱歌给观众听的愿望,召集家中所有的仆从,每周定期开一天晚会,让花火尽情唱个够。
可仆从再怎么多,也是同一批人,花火想唱给更多人听。
她拥有满腔的热血和激情,迫不及待要展示给世人。
看啊!看看我,听我唱歌吧!
花火的歌声里,仿佛声嘶力竭的在诉说著这件事。
好想留下来,要是能留在你们的记忆里就好了。
这样就永远都不会死去了。
守屋浩也是她父亲年轻时的朋友,小时候曾多次来家中拜访,丧礼上守屋也有出现,还帮了不少忙,替当时因悲恸而重病一场的花火张罗事宜。
听说守屋开了间音乐酒吧后,花火很快让梅子联系上守屋,表明了自己的意愿。
守屋欣然答应,还特地为她重新装潢了后台,让她在后台准备时能待的舒适。
叩叩。
「小花火,妳还好吗?今天能上台吗?」探头进来的守屋一脸担忧。
「我可以的,守屋先生。」
花火坐在化妆桌前,任梅子拿著粉扑和刷具在她的脸上涂涂抹抹。
「只是化妆要比较久,不好意思,延误了时间。」
「原来如此,没事的,我不事想催妳,只是来确认一下,因为我今天带了客人。」
「客人?是您提过的那位招待小姐吗?」
「对,还有一个人,是那位小姐的保镳。」
「保镳?」
「嗯,好像……是因为最近不太平的样子。」守屋突然有些含糊。
「这样啊,希望那位小姐平安无事。」
花火闭著眼睛,让梅子替她上眼妆,语气依旧。
「嗯,希望吧,那么,我先回去了,妳慢慢准备。」
留下这句话,守屋匆匆离去。
……
「好了吗?小梅?」
「等等喔……」梅子小心翼翼的点上亮粉,作为最后的点睛之笔。
「好了!小姐,现在您不只是美人,更是个举世无双的大美女啦!」
花火哭笑不得,知道反驳梅子是没有任何用处的,于是她直接道:「我们走吧,小梅。」
这个舞台对她来说别具意义。
初次唱给家里人以外的观众听,初次体会表演的乐趣,初次……也是最后站上的舞台。
而今天,她也来到了这里,准备好要唱给所有人听。
她的歌。
***
趁著守屋不在,宫川和绫乃在酒吧里四处穿梭。
来者似乎大多是来听那位有名的驻唱歌手唱歌的,今天是那位歌手每周固定演唱的日子,能感受到宾客们的情绪颇为期待和兴奋。
走著走著,宫川发现一扇写著「非请勿入」的门扉。
「绫乃小姐知道这里面是什么吗?」
「好像是旧的演出准备室。」
「旧的?」
「是,为了那位歌手,守屋先生买下隔壁的空间,打掉墙面,盖了一间更大、更豪华的休息室,因此本来的这间就用不到了。」
「应该还能有别的用途吧?现在是当作储藏室来使用吗?」
绫乃露出困扰的表情。「抱歉,这个我不是很清楚……守屋先生只说里面没有整理,又乱又脏,不好意思让我看。」
这个理由也合情合理。
不过宫川还是趁著绫乃转过头的间隙,伸手扭了扭门把。
锁的。
……
「抱歉!我来晚了。」
守屋穿越重重人海,朝他们走了过来。
「是我们的错,想著参观一下,跑太远了。」宫川微笑著致歉。
守屋带来了好消息。
「绫乃小姐……还有宫川先生,我去看过小花……那位歌手的状况了,她说今晚没问题,一定会登台的。」
「真的吗?太好了,我一直很期待呢。」绫乃难掩脸上的兴奋。「听过一次就难以忘怀,过了好几天旋律还是忍不住从脑海里冒出来,那位小姐的歌声真的很厉害,宫川先生也可以期待一下喔。」
被点名的宫川感觉到一道微微带有敌意的视线扫过,若无其事地笑道:「我会的,绫乃小姐。」
话音刚落,酒吧里本就不亮的灯光瞬间变得更暗了,几乎到了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步,可客人们非但不害怕,还更加兴奋,甚至能听到少许低声的欢呼。
「她来了!」
「要开始了!」
随即,舞台上的聚光灯啪地亮了。
众人的视线瞬间聚焦在舞台的正中央。
这是宫川实第一次看到她。
如果要他重新叙述当时的感受,他会说──
就像神明一样。
如瀑般的黑发温柔的披散肩上,肤若凝脂,薄薄的、粉嫩的唇,小巧的、圆圆的鼻尖,仿佛盈满月光的一双墨瞳……
明明有一段距离,可宫川却像见过她很多次似的,将所有细节看的一清二楚。
「她是什么人?」
观众的欢呼声响起,盖过了宫川失魂落魄的喃喃自言。
少女端坐在舞台中央,面前架著一只麦克风,后头是由几把吉他和钢琴、爵士鼓组成的乐队。
「喂、喂?」
「咳嗯。」
「大家晚上好,好久不见。」
「今天我要带来的,是两首比较柔和的歌曲,其中一首是上礼拜刚完成的新作,请大家听一听吧。」
说完,少女对后头的乐队点点头,前奏响起。
宫川能感觉到,所有人皆屏气凝神,等待少女启唇的那一刻。
等待朱唇轻启、等待奇迹降临。
就这样无比自然的,富有生命力的嗓音缓缓倾泻。
你很难归类这样的声音究竟是粗犷还是柔和,但你一定能感受到,那股包裹在歌声中的温柔情感。
少女用她瘦小的身躯,唱出了填满整个酒吧的力量,低音浑厚沉稳,高音清亮而揪心。
乍听之下只觉得少女唱的「好听」,可细听却能发现要造就这样的好听,使用了多少娴熟的技巧堆叠。
她绝对不是只有天赋而已。
宫川就这样失神的听完两首歌曲。
直到乐曲方歇、直到掌声雷动,他依然没能缓过神来。
「宫川先生?宫川先生!」
感觉到有人在摇晃自己的手臂,定睛一看,原来是绫乃。
「绫乃……小姐?怎么了吗?」
「什么怎么了……都散场了呀!已经很晚了,我们得回店里才行啊。」
宫川这才想起自己是来工作的。
「抱歉,我们走吧。」
回程的路上,明明是一样的街道、一样的景象,可宫川却觉得,眼前的世界忽然变得明亮如新。
就像一直以来挡在眼前的帘幕被拿走了,不管是千篇一律的路灯还是招牌上一闪一闪的霓虹灯,看起来都是那么的闪闪发亮、五光十色。
他忍不住问:「绫乃小姐,妳现在有什么感觉?」
「咦?嗯……我觉得那位无名歌手唱得很好听呀,现在脑子里都是她所唱的旋律呢。」
说完,绫乃正懊悔自己怎么说了个跟工作毫不相干的答案,明明宫川是来调查的,她也太失礼了,没想到就听宫川语气高昂道:「是吧!我也这么觉得,不只旋律,连画面都仿佛刻在了我的脑海。无名歌手是吗……真想知道她的名字啊。」
连原本仿佛戴著假笑面具的神情,都变得如此真诚,一双眸子里仿佛盈满星光。
绫乃笑了。
「您很中意她呢。」
「中意……?这么说好像有点不准确。」
「那是?」
「我也不知道,就是感觉这个词不足以形容她带给我的冲击。」
绫乃看宫川实出神望著街道远方的视线,忍不住提醒:「宫川先生,虽然这么问可能有点失礼……但您应该没忘记老板托付给您的工作吧?」
「那当然。」
宫川有点心虚,其实看表演看到一半的时候,他的思绪就已经飞到九霄云外了。
绫乃也不知道有没有看出来,笑道:「那就好,我还很怕老板怪我带您出去瞎闲晃呢。」
「怎么会呢?我们可是出来侦查的。」
「是呀,我第一次参与这种事,很兴奋呢……咦?」
绫乃忽然停下步伐,在手腕上摸了摸,又掏了掏身上的口袋,连包包的夹层都一一伸进去摸索。
「怎么了?」
「我的手链……不见了。」
「手链?」
「嗯……虽然不是很贵重的东西,但那是我学生时代的好友送我的生日礼物,我……」
听到这里,宫川实立即道:「我们回去找吧,店门应该还没关。」
「不好意思,都已经快早上了,您工作了一天,应该也很累……」绫乃脸上满是歉意。
「别这么说,既然是朋友送的东西,还一直带在身上,肯定很宝贝吧,得赶紧找回来啊。」
「谢谢您,宫川先生。」
两人折返回Musica,却发现正门已经关了。
「要不我们去后门看看吧。」宫川安慰道。
然而,前往后门的路上,却听到一阵骚动。
那声音随著步伐靠近越来越清晰,似乎是有什么人病了,随行的人正忙著联络医师。
宫川想著也许能帮上什么忙,便接近了那辆停在后门口的轿车,问:「请问……需要帮忙吗?」
「谢谢,不过我们还能处理,请……小姐!」
站在车门旁回应宫川的女孩一听到车内传来的咳嗽声,立刻焦急的回头查看,然后发出一声惊呼。
「小林医师还要多久?小姐咳血了!」
前座有人回应道:「医生说快到了!让我们先让小姐找个舒服的地方靠著,不能吹风。」
「我知道啊,已经给小姐裹上被子了,可小姐还是一直咳呀!」女孩著急的跺脚。
宫川见状似乎真的很严重,建议道:「车子里就算再怎么弄也还是有些压抑的,还是要先让小姐进店里休息呢?我们认识这里的店长……」虽然是今天才认识的。
女孩恍然道:「啊,对呀,我怎么没想到!」
然后立刻箭步推开后门,对著里头大喊:「守屋老板!我是西村!小姐身体不舒服,已经叫医生了,可以让我们回准备室休息吗?」
随即一阵匆忙的脚步声从店内响起,守屋连外套都没来得及穿上,匆匆出现。
「西村小姐?小花火还好吗?」
「小姐咳血了,想让她靠床休息。」
「准备室有床,赶紧让她进来吧,她有办法自己走吗?」
「隼人少爷在。」西村简短答道,像是这句话就能说明一切。
她转过头,瞥到还在原地的宫川,匆匆丢下一句「谢谢您的建议,抱歉现在有点著急,请您等会儿」便转身又回到车门旁,对著里头道:「隼人少爷,麻烦您带小姐去店里吧。」
宫川眼看没有能帮忙的地方,这个气氛也不方便提出要找手链,只好低声对身后的绫乃道:「抱歉啊绫乃小姐,妳的手链可能要之后再来找了。」
「没关系的,比起那个,不知道车里的小姐身体是否安好……」
话音刚落,就见车上走下一面貌俊秀、气质斯文、穿著贵气的年轻男子。
他从前座下车后,又钻进后座,倒鼓了一番,抱出一个像蚕茧的物体。
定睛一看,那蚕茧是厚厚的羽绒被,而里头包裹著的,正是西村方才不断念叨著的「小姐」──
竟是那位无名歌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