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社过后几日,念春把大家做的诗都用小楷抄录了下来,集成册送到个人房里。宝玉见了欢喜异常,翻看一遍就如同自己也在场一般,又特别留意了黛玉的诗作,见措辞语气十分超逸脱俗,一改之前的悲戚伤感,便感叹果然有命运造化一说,原来林妹妹在贾府这些年过得并不舒心,因此之前才会有“一年三百六十日,风霜刀剑严相逼”等语。麝月见他捧着书册又哭又笑,还以为他在读书,便劝道:“二爷用功虽好,可也要自个儿保重,要是魔怔出病来怎么好?”宝玉拉了拉麝月的手,急道:“好姐姐,我出去一趟,一会宝姐姐回来若问起我呢,你就说去书房读书去了。”麝月忙忙给宝玉拿了件厚衣裳,笑道:“好歹歇了中觉再出去罢。”宝玉抓了衣裳便跑了出去,径直去念春屋里,还没进门就喊道:“六妹妹,你誊录的诗可还有?”念春披着衣服笑着迎出来:“怎么没有,我抄了好些遍,早晚好学习的。”宝玉笑道:“给我一份。”念春果然依言拿了一份给他,宝玉揣在怀里如获至宝,便辞了她往外面书房去。
婉春自那日见了黛玉之后,便艳羡非常,认为那才是贵族女子的体统,且黛玉又才华横溢,因此便十分动了亲近结交之心。更何况中州王乃是圣上亲支近派,圣眷正隆,若自己能有机会与这等人家攀亲,也不枉了自己一番争强好胜的心愿。但婉春自知与黛玉并不相熟,王府高第自己也不便独自前往,便几次三番邀着探春前去看望说话,探春何等聪明,察觉出婉春的心思,心想好好的清净女儿家如何这般功利,就不太爱理她了。婉春无法,便隔三差五差小厮、婆子送些针线、玩意儿给黛玉,黛玉每每也有回礼。这日,湘云与黛玉正围炉闲话,婉春又打发人来请安问好,湘云笑道:“这个妹妹倒是勤谨,几次三番差人来给郡主请安。”黛玉懒懒的嗑着瓜子,笑道:“我正疑惑呢,旧年在老太太跟前儿虽也见过,不过到底不比咱们家这些姊妹亲近。然她一番好意,我又不好推却,正为这个尴尬呢。”紫鹃给黛玉、湘云端来桂圆红枣糕,笑道:“我们姑娘心眼实,怎么还看不出这五姑娘的心思,她是有心巴结咱们呢。”一席话说的黛玉、湘云都笑了起来。黛玉笑道:“我虽然是个御封的郡主,不过虚名儿罢了,难道还能给谁加官进爵不成?若谁这样高看了我,也是白操心。”湘云笑道:“你虽然无权无势,然中州王府可不是浪得虚名,就是四大家族鼎盛之时也比不得你们这里。亏得咱们以前就好,不然人家也要说我是攀附权贵了。”黛玉笑道:“虽说是顽话,可知世道就是这样,多有一些人拜高踩低,因此但凡世族大家最怕败落,一旦一败涂地就再难恢复,那些子孙后代从膏粱堕入尘埃,莫不是自暴自弃、一蹶不振。”湘云叹道:“你这话说的明白,我们家当年我叔叔在日是何等光景,如今族中众人也都树倒猢狲散了,还有贾家,他们大老爷和珍大哥哥获了罪,如今把只寄希望于宝玉科举中兴了。”黛玉捻了一块糕,也道:“我看女子倒更胜男儿几分,前儿起诗社,大嫂子心无旁骛只督责兰哥儿学业,宝姐姐也还是那么安分从时,家中有这样的贤妻良母,兰哥儿和宝玉想是错不了的。”湘云背手道:“这也难说,兰哥儿虽然刻苦,但从小牛心古怪,且不是个有灵性的孩子。至于宝玉嘛,我听下人们说也就是做个读书的样子,心里其实还是最恨禄蠹那一套,只怕这辈子都难改了,倒是辛苦宝姐姐要这么着跟他一辈子。”黛玉勉强笑道:“咱们可好好的议论人家干什么,天色尚早,不如对弈一局。”湘云拍手笑道:“就是这样。”
紫鹃因去太妃处取东西,回来路上遇到钟离钺,便停下来敛首请安。钟离钺心中正有事,便叫住紫鹃:“郡主这几日可好?”紫鹃恭敬答道:“郡主很好,每日往太妃这里晨昏定省,闲了就和表小姐看书、下棋。”钟离钺笑道:“自从卫夫人来了,黛玉倒是很少出门了。”紫鹃笑道:“王爷不愿郡主出门,郡主自然就不出门了。”钟离钺看了紫鹃一眼,缓缓道:“甄妃故去之后,黛玉又少了一位手帕交,我也怕她伤心愁闷的。”又问紫鹃道:“北静王府可来过什么人?或是送来过什么东西?”紫鹃答道:“前日北静王差人给郡主送了一个匣子,说是甄妃的一些旧物,给郡主留个念想。”钟离钺警觉问道:“水溶可还跟黛玉说了什么?”紫鹃低头答道:“北静王说虽然甄妃不在了,他也拿郡主当妹子看待,还望不要疏远了才好,若有什么事情只管去找他。”钟离钺听了,哼了一声便走了。紫鹃望着钟离钺离去的背影,不禁无奈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