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张森言父母所在的工地。
我询问了他们的家,并前去拜访。
开门的是一位面容沧桑的妇人。
这是他的姨妈。我在入学之际就见过她,张森言的父母却因有事外出,我未能见到。姨妈说他们家的人很喜欢我,因为她知道她那个品学兼优的侄子有一个女朋友。
“你来的不是时候。他的父母早已去了河南。可今下午我们就要搬家了。”
怎么你们都那么喜欢搬家。我想。
“那您的意思是,张森言他现在在北京?”
“他高考后就来到了北京,却联系不到你。你要见一下他吗,他马上就回来。”
突然很迷茫,这一年半,好像都不是我想的那样。我却不愿见他,这哪里会联系不到?见到时不会尴尬吗?原来是我配不上他。
“算了,谢谢您!没事的话我先走了。”
“怎么来了就走啊!如果你没有急事,留下来吃碗面!”
最终很难拗过一个妇人。我吹着北京的寒风,吮吸着滚烫的面。温度热到有感情,但又想着那个久未逢面的熟人马上就要出现在面前,心又寒了。
门开了。
“妈!”
我打着寒噤回过头。
他已不是我记忆中的张森言。变了模样,连声音、身材也不是我记忆中储存过的。
姨妈凑到他耳边说了几句话,他抬起头,诧异地看着我。
好不容易吃完一碗面,我把他叫到角落。
“你…是张森言?”
“是。但我现在身份证上已改了名字。”
我狠狠的掐了他: “你为什么不回我话!我给你发了一年的信息!”
“这…真是难解释。”逃避充沛着他的面孔。“高考后我的手机烂了,已经扔了。换手机后我又有了新的账号,却怎么也加不到你。”
“那怎么显示在线?”
“在线?我看看你手机…不可能啊。”
“407呢?”
“什么407?”
“再装!你的高考成绩!”哽咽。
“我都没给你发信息你怎么可能知道我的高考成绩?我想一定是有人把我的手机捡了。我明明考了六百多!”
“那…《桑野繁花》呢?”
“听都听不懂。”
“张森言你还狡辩!”眼泪砸在鞋上。“你写的诗!你为我写的诗!传在我们院系的文坛墙上!”
“没有啊,你别哭。”
这绝对不是我记忆中的张森言。面前这个冷漠的人只知道为自己辩解。张森言是爱我的,这首诗一定是他亲手写的,画也一定是他亲笔画的。
埋在心底的怨气突然燃烧:“你到底是不是张森言!”
“我肯定是啊,你怎么了,(我的名字)?”
“因为你变了。”
我们在河畔散步,聊了很多。他变了,却未变得那么彻底。
手机提示音响起。《桑野繁花》更新了。我不可思议地盯着眼前人:“真不是你啊!”
“什么?”
“《桑野繁花》的作者。”
“奇怪啊。这首诗的内容很像我们曾经的故事吗?”
“对!”
“那你还和谁谈了我们的事?”
我低头沉思,难道是她?
“那今年过年,你回不回重庆?”
“回重庆哪?”
“南池啊。”
他的言语使我心头一愣:“为什么要回那?”
“那能回哪?”
“渝中。既然可以恋爱了,那就带我的女朋友见亲戚。”
“得了吧。”我脸泛羞红。“我在南池有一点事。”
(分界线)
新的路灯,被砍了头稍的树,新开的店…南池新的变化。我坐在姐的车里空洞的望向外面。
“这里很多建筑都拆迁了,包括那个酒吧和张森言的家。南池马上就要夷为平地,据说有新的开发商要来。你签了手续就赶快走吧。”
“姐,你知道《桑野繁花》吗?”
“是我写的。”
“我也能想到。”心情突然顺畅。“姐姐的文笔,就是这种。”
“你见到张森言了吧?”
“见到了。我很生气,他改变了很多。”
“那你有没有想过,”红灯,车停了。“他不是张森言。”
她回头看我,眼神意味深长。
“啊?”我开始警惕。
“开个玩笑吓吓你,哈哈哈。”
我转念一想,他确实有让我能认为他是张森言的因素。
在大厅等待相关工作人员时,我想着去张森言曾经的房子看看,尽管拆了迁,可我坚信,里面有我们曾经的信物。若没有,沉浸在这种满是回忆的屋内,也挺好。
墙壁上没有红色的“拆”字,木门很松。轻轻一推,“吱呀”开了。
小铁窗外的阳光撒入眼眸,地上铺满散落的稿纸,在阳光的辉映下,手写文字的痕迹清晰可见。在阴暗的角落处,坐着一个人。
脸卡白,穿着单薄的白衬衣。
我看清了他的面貌。
(一棒当头)
待我醒来,我在医院,旁边坐着罪魁祸首。
我掐住他的衣领,生拉硬拽:“你当你是谁啊!你敢把我打进医院我就敢把你告上法庭!被人打很好玩吗,要不你也来玩一下?”
“对不起…”
“在这里说对不起有什么意义!你是不是觉得老子的时间不宝贵,当我是傻子啊!你不要以为我看不出你不是张森言,我告诉你,你们已经侵犯了我和他的人身自由!死狗!真TM没良心!”
“既然你已经发现事实,那你何偿不仔细分析一下,”他的语气突然变得阴暗。“即使那个人真的是张森言,你敢确定他还活着吗?”
我把枕头砸在他脸上:“有病!”
“或者他马上就要死了呢?”
“呵,你这种恐吓的方法,太老套了!你的高考不会是作的弊吧!”
“你喜欢他那你去挽救他吧。打你和救你都是看在你是我弟的女朋友的份上。我和你也没什么可说的。喂,过一会就可以出院了啊,费用给你缴了。”
“费用不是你缴还是我缴吗?搞笑。”
他扬长而去,留下我在原地疑惑,“挽救他”是什么意思。
我坐在张森言的对面。一个下午,无论我说了什么,都没能撬开他的嘴。
于是我打算守在原地,看他能耗到什么时候。
“张森言,我是(名字)…” “张森言,我是…”我一遍一遍重复这句话。我想让他意识到,眼前的这个人,究竟是谁。
我在心里默数着地上的纸稿。“六十五,六十六…”共计七十六张。都是《桑野繁花》的原稿。字迹凌乱而无力。我的眼睛定在了一张距离我一米半的纸上,那上面的最底下有一句话。
“原来已经完结了。”我想。
唤不醒一个装睡的人。我打算放弃。“我心软干什么。”我起身,故意说的很大声。“没有意义。”
一声清晰的,我的名字。
我转过头:“我很好玩吗?我感觉我和你在一起我就像狗一样,你就是遛狗的人。”
“我怎么了?”他看着我,低声说。明明有暖阳,他的眼眸却仿佛深入不可逆转的黯然。
我后来才意识到,当时他的眼神是在乞求,是在尝试抓住最后一根稻草。
“你还问你怎么了,你想明知故问就明知故问,别装的那么无辜!”
他依旧用那样的眼神看着我。
我最终起了怜悯之心:“张森言,我们去北京吧。”
“不。”
“为什么?”
“不。”
“那我走了。”
“多久回来?”
“不回来了。”
换来的是一句沉默。我走到他身边,看着他凹陷的脸颊与深邃的双眼。最终没能吻下去。
“张森言,待你22岁那天,我来嫁你。”
从此,我都在北京了。
父母双亡,落下的几万债,梦想的渐行渐远,家人的不理解,眼疾的加深,抑郁的状态,以及我的放弃和离开。张森言成了一个活死人。
他最终没能熬过那个春天。没有葬礼,只有安置在南池小树林里的坟墓。南池拆迁后,新的开发商反了悔,南池沦为废墟。而那个坟墓下的亡魂,屹立在废墟之下。
那个亡魂,还等着我嫁给他。
爱情与发展,我选择了后者。
《桑野繁花》收受到了大众的好评,他们一直在寻找这部诗集中所谓的“桑野”和“繁花”的原型是谁。而在那个评论区内,饱受啐骂的、我亲手发的“屎盆镶金边”,也被我删除。
随着文坛墙的解散,《桑野繁花》也消失在人群中,成为记忆。繁花的原型——我,攥着厚厚的原稿稿纸,试图释怀。
我想,他们不会知道,桑野已经死了,而繁花,活成了她讨厌的样子。
像小说一样的现实,少之又少,到最后真正在一起的,又有哪些?喜欢看言情小说,那或许是一种憧憬,得不到的情感和发展,可以体会到。
张森言,我做不了在书里能描绘你一生的人,那就让我,成为一个虚假的,你的繁花,你一生中的人。
我突然理解了高考前一晚上的那句对话。
“我看过一本画集,女主原型很像你。”“啊?我配得上当女主角?”
我配得上当女主角,只是配不上他。
初三的那辆493路,他坐在我旁边。他叫张森言。
我把《桑野繁花》写成了小小说集,《当一切都结束之时》。我知道,它的原名是《桑野繁花》,并且永远是。
“我要给你一个圆满的葬礼。” ——《当一切都结束之时》。
“繁花死在桑野的季节,桑野死于繁花之下。” ——《桑野繁花》原稿结束语
(《鲸鱼跨越光年》,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