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天殿。
徐辉祖赶到的时候，殿内早已站满了一众的文武官。不用说，一看便知都是上奏请求朱允炆赐死朱棣和小玩子的。此时，只见黄子澄和齐泰两人最大声，一唱一和地，列证朱棣和小玩子的种种罪名，其他的大臣们也纷纷点头应声响应。反而只有朱允炆，一脸隐忍为难的样子，不发一语。
“皇上，皇上您要尽早定夺才是啊！如今燕王殿下乃皇上的一大祸患！”
“好了众卿家，这件事情事关重大，燕王又是朕的亲皇叔，如何能草率处之。你们不必在这里如此咄咄逼人，逼朕给你们一个交代!”朱允炆的神色愠怒，显然，再多一句他都不想听下去了。“今日就先讨论到这里，跪安吧。”
“这...这....皇上...皇上...”一时间，朝下议论纷纷。
“朕说了，跪安！”朱允炆的声音提高了好几度，面目庄严。他一下从龙椅上站了起来，朝下立刻鸦雀无声。大臣们察觉出今日形式并不乐观，对朱允炆的劝谏也无效，过了一会儿便纷纷有秩序地向朱允炆请安退下。轮到徐辉祖时，朱允炆突然叫住他，“徐将军留下。朕还有话对你说。”
“是，皇上。”
待众人散去，殿内就只剩下朱允炆，徐辉祖和陈公公三人。
朱允炆将手撑在龙椅的一边，问道，“高甫明那边有消息吗？”
“回皇上，自那日之后，他就突然失踪了。微臣已经加派人手，却还是一直找不到人。”
“怎么回事？怎么会好好的他就突然不见了。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再多派些侍卫出去找，给朕找到为止。”
“是，皇上。”徐辉祖停顿了一下，才向上看了一眼，“皇上，微臣有一事不明。”徐辉祖等着朱允炆回答，才打算继续说下去。
“徐将军有话不妨直说。”
“皇上为何非要找到高甫明不可呢？即使他再出现，供词也不可能改变。更不可能改变燕王殿下曾经密谋夺储之事。”
“是啊，怪就怪在这里。既然他心里没鬼，怎么从那天以后就消失了呢。朕百思不得其解，所以必须把他揪出来问仔细了不可。”朱允炆将手抬高到前额处，一边摇着头一边揉着额心，“徐将军，朕始终觉得那日的所有罪证都来得太过完美了。一切可谓不偏不倚，刚刚好。可既然四叔密谋夺褚之事能计划得如此周详，”朱允炆突然抬起眼睛，落在徐辉祖的身上。徐辉祖下意识轻轻抬了一下眉毛。“又怎会如此不小心犯些粗陋的错误呢。把龙凤双袍放在一个废妃住的偏院里，”朱允炆又摇头，“那简直比放在他自己住的寝殿还要不安全。”
“皇上，那日燕王殿下走后，您也命人再三地盘问过季淑妃，她也无数次强调过自己所说之言句句属实。微臣想，燕王殿下虽废了她却也始终是她的夫，对她也算善待，她不至于合谋外人谋害自己的夫吧？”
真是致命的一个点。
“所以啊，朕想来想去，就是想不通。正常的女子应该不会做如此谋害自己夫君的事才对。”
“说到底，还是皇上心里仁慈。想要替燕王殿下找一个理由开脱罪名。皇上，现在满朝的官员都在看着，等着。现在可不是心慈手软的时候。”
朱允炆好像被徐辉祖说得有些松动，他突然叹了一口气。
几年前去晋王府的那个夜晚还历历在目，那晚的承诺也一样声声在耳。他朱允炆，曾经利用缇儿的案子把朱棣挤出了皇位继承人的可能，这一点，他心中始终是有所愧疚的。他没有办法在这个时候再对朱棣痛下杀手，他自己也亲口承诺过他一定会永远永远善待这位亲皇叔的！身为一朝国君，如何能对自己食言呢？！
这几日，他时常想，就算朱棣密谋夺储，他是不是也不过是夺回属于自己的东西罢了？心里，朱允炆自言自语着，他的眉头也锁得更深了。而且，如果杀了朱棣，就代表完全坐实小玩子细作的身份。不可以，这是他此生最爱的女人。她是如星辰般耀眼的女子。对于她，朱允炆早就不想深究她到底是什么身份了。而且走上权利的巅峰，他是为了把一生极致的宠爱都给她，不是为了亲自处死她！
想着，刚刚的一点动摇又恢复到原点，朱允炆命令道，“找，一定要先找到高甫明为止。”
“是，皇上。微臣领命。”
徐辉祖走出皇宫，他抬头望去，浩瀚如海的星空就在他眼前晶莹地闪烁。如此美丽迫人。可是他却无心欣赏当下。是啊，他所有的算计都精确到位了，却唯独，算漏了人心。也唯独，人心不可算。徐辉祖在一瞬间突然心生疑惑，他到底是在改变历史，还是在推动历史？不觉然间，也不知为何，他突然轻轻笑出了声。
燕王府偏院的灯火今夜特别的暗。那摇摇欲坠的火苗好像在诉说着油尽灯枯的绝望。
是该到绝望的时候了。
季淑妃是最怕黑的。所以每每夜幕降临，乖乖巧巧就会把偏院一路的灯火点好。可是今夜，她身旁连掌灯的人都没有了。她整个人卷缩在床的一角，眼睛直直地看着那苟延残喘的灯火。过去的种种也轮番上演。
可笑啊，人总是在完全失去的时候，才会记起从前的那么一丁点好。此时的她在心中不停地假设，如果当初她不争不抢老老实实地做朱棣的季淑妃，如果当初她能放下嫉妒之心好好地善待楚楚，甚至，如果当初她能选择安安心心地待在这偏院里，那么今日，她也绝不会落得一个这样的下场。她的危机，燕王府的危机，都是自己亲自推波助澜的结果。
这一刻，她终于意识到自己的那么一丁点错误了。她的眼睛里，充盈着泪水。
可是后悔了又如何呢？人生，本就从来都没有假设这种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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