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向来是不爱絮叨的人,今夜或许是因为重回了故土心情格外激动,难得拉着人念叨着自己在国外看到的安宁的样子,诉说祖国未来也定当如此美好的心愿,情到深处还红了眼。
可他今日喝的酒也实在是多了些,母亲把父亲扶回了房内后都端着痰盂出入了两次,我在门外看得心急。
母亲倒了杯水给父亲喝下后见我一副不知所措的模样笑了笑,走过来点了点我的鼻尖嗔怪道:“怎么回家了都还是这幅傻样,家里还有客人呢,你哥哥在厨房收拾你就替他送送那位学生,不然人家心里怕是怪罪咱们招待不周了。”
我心里想着马嘉祺那副好脾气的样子低声说到:“他才不会呢... ...”
“快去吧,别让人家等急了”。见不得我站在原地的模样母亲双手攀住我的肩膀轻轻把我转过身推了推:“你爹这里有我看着呢,别担心了。”
我慢吞吞的挪动着步子往前边走,时不时回头看,母亲脸上带着温柔的笑朝我挥了挥,催促我快去。
心里叹了口气加快了步伐,到了堂厅后我看见马嘉祺乖巧坐着的模样松了口气,还没走。
见我一副着急忙慌的样子他放下手里的书轻声问道:“妹妹怎么了?这么着急的样子。”
我摇了摇头说没事:“我哥还没收拾好吗?”
“应该是还没有”。马嘉祺收起了书放回他的挎包里,站起身理了理衣袖处的褶皱:“天色已晚,我得先回去了,妹妹你也早些休息。”
初见时的圆框眼镜又被他戴在脸上,我看着那双黯淡了些许的眼睛下意识说:“我送你吧... ...妈咪她说我哥有事的话就让我送送你”。
或许是觉得有些冒昧我又补了一句,看着他点了点头后心里才放下心来。
我跟马嘉祺并肩走在有些漆黑的小巷里,两个人都沉默无言,过了许久觉得实在太过尴尬我忍不住出了声:“国内... ...真的很不太平吗?”
今夜的饭桌上听到了太多民不聊生的事,我有些怀疑以往在国外报纸上见到的描述国内处境的话语的真实性有几分。
“只是最近很不太平而已,以前因为没那么多人敢站出来这么说且政府的压迫行为一直存在,所以相对来说还算是平静。”
我听到他这么说忍不住偏头看向他,月色打在他的脸上显得他格外安静,镜片被折射了光看不清他眼里的情绪,有些挫败。
“那你们打算怎么做?”我轻声呢喃道。
始终低垂着眼睛的马嘉祺终于抬起头转过来看着我:“国家现在需要的不是人民起义推翻政府的不合理压迫统治,而是真正的觉醒,他们要打心底里明白现在的国家是残破的,政府是腐败的,才愿意付出一切来重建它,这样的国家和人民才不是无药可救的。”
他说的话愤慨激昂,我听得出他话语里的野心与热血,也明白他愿意为国家而抛头颅洒热血的决心,可我心里很不安,倔强的问他:“如果重建的代价是死亡呢?”
听见我的话马嘉祺顿了顿,然后一字一句的坚定的说:“我愿意为了我的国家付出一切,即使代价是我的生命!”
这一刻我才真正的明白父亲以往常说的“青年为国之栋梁,知识为国之基础,知识成就青年,而又成就国家”是什么意思。
我更明白了大哥为何回国后会寄来那样的信件,他说国家的不堪,说政府的腐败,说上位者的虚伪,说百姓的压迫,更说了自己的悔恨。
他悔恨自己回来得是那样的晚,悔恨自己为何没有早些为这样的国家而奋斗,悔恨自己尚未做出回报的事就逃离故土,更悔恨自己差点忘记初心而成为一个忘本的人。
我的眼里也湿润了,却依旧不说认同,因为我是一个胆小的人,我害怕我现如今所拥有的一切将来都会为此所失去。
我只是一个小小的人,有一个小小的梦想,想让我们一家人都生活得平安健康直到死去,我并不想打破这份安宁。
“倘若这份重建要持续很久呢?一年?两年?三年?还是二十年三十年?现在你年轻尚可以抛头颅洒热血,可以后呢?等你老了或是死去以后这个国家依旧是这样的无可救药你又当如何!你是一个渺小如灰尘般的人,你认为你推得掉国民政府这座大山吗!即使你不为你自己着想,你的家人呢?你的父母呢?你想让他们安享晚年的年纪就收到你的尸体吗!... ...”
内心所有的不安被放大,与其说她是在质问马嘉祺不如说她是在质问自己,她很想像父亲期待的那样去成为一个有志青年报效国家,可她害怕,害怕自己所做的一切会给家里带来灾难,反抗一个持续几百年的充满蛆虫的腐败政策和利益熏心的上位者带来的代价是她所不能承受的。
她不想让父母在以后担忧她出门后是否还回得来,不想他们老年之际等子女回家吃饭却收到遗体,更害怕因为她,他们如此年轻就死去,她想他们好好的,她的家依旧是家。
“如果你死了... ...没有人会记得你,如果国家没有改变,他们甚至会记恨你们给他们带来的动乱,这样... ...值得吗?”
眼泪从眼角轻轻滑落,我轻声问出了在我心底徘徊了许久的问题,是啊,值得吗?为了这样的人而付出生命,真的值得吗?
此时已经走到了巷子的尽头,月光也终于完整的从头顶撒落下来,我泪眼婆娑的抬头看向马嘉祺,他弯起嘴角淡淡的笑着。
我听见他温柔的说:“我很庆幸我能回馈脚下这片养育我的土地,我所做的一切不是为了现在的人,而是未来的人,为了未来所出生在这片土地的人能过得安乐祥和,不再饱受战争的摧残,不会再生于战乱纷飞的年代... ...”
最后他看着我的眼睛,厚厚的镜片挡不住他眼里的光了:“菡之,有国才有家。”
他说,有国才有家。
听完他的话我泣不成声,是啊,没有强大的国家哪有安宁的小家,只有国家强大才不怕侵犯,心底的苗芽霎时间生长起来,那是成长。
擦过眼角的泪我看见面前又出现了熟悉的手帕和如玉般的手指,我轻轻接过抬头看向马嘉祺,他依旧带着笑容,左侧的虎牙露了点头。
少年清风般的笑脸成为了安慰我心底破土而出的苗芽唯一的慰藉。
见我停止了哭泣马嘉祺转头看了看巷尾:“好了,就送到这吧,妹妹回去好生休息,晚了不安全。”
我擦干脸上的泪手里紧紧抓住那片手帕,心里很不想还给他,于是故意不去提起:“那好,嘉祺哥路上注意安全。”
他点了点头却没打算离开,我疑惑地看他:“嘉祺哥?”
只见马嘉祺笑了笑,他似乎很爱笑,从我见到他开始就没有一刻是不笑的:“我看着你回去吧。”
脸上被他这句话弄得发烫,我竟然有些结巴:“没,没事的,嘉祺哥你先走吧,我一会跑快点回去就好了!”
看着我有些局促的样子马嘉祺有些不解,但想着自己或许没有吓到她就继续温声说:“我是男人,不会有事的,你一个女孩子更容易有危险,我看着你走到巷尾好不好?等看不见你了我就回家,好吗?”
我是一个吃软不吃硬的人,马嘉祺这样温声和我商量的语气更让我不知所措,藏在身后的手指紧紧抓住裙子上的褶皱揉捏:“好,好的!嘉祺哥那我就先走了!”
说着就转身离开,走了几步路心情平复下来后又转过身看他。
见我转身马嘉祺歪头挑了挑眉笑意盈盈的问:“怎么了?”
“嘉祺哥怎么知道我的小字的?”菡之是父亲自我出生时就取的字,后来就再没人叫过,大多都叫我小妹。
见我问了马嘉祺忍不住抬起手握拳抵住嘴偏头笑,更加让我莫名其妙:“嘉祺哥你笑什么?”
在我又一次的询问后他忍不住轻声笑了几下:“咳... ...没有,以前你哥哥刚来的时候拿你几个月的照片给我们看,和我们说那是他妹妹,从小调皮爱和他爬树,有一次从树上掉下来哭的很大声被伯父伯母知道了,说妹妹告状他带的,然后他就被打了。”
听着马嘉祺揶揄的说着我小时候的糗事后脸红到了耳朵根,心里想着回家了非得好好揍揍大哥才解气,嘴上却结结巴巴的说到:“那是他骗我树上有果子我才爬的,只是没站稳才不小心摔下来... ...”
说到最后声音越来越小,马嘉祺笑得肩膀抖起来,我听着他低沉的笑声再也忍不住转身跑走,等跑到巷尾拐角处我的心还在怦怦作响。
我靠在冰凉的墙壁上悄悄伸头去看,马嘉祺还站在原地,等了一会儿才离开,这时我的思绪才平静下来。
手里还抓着他的手帕,我心情颇好的哼着小曲沿着巷子回家,时不时抬手甩几下手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