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月有余，卢凌风终是将手头的案件规整完毕，想着告了假便可以带着喜君回乡祭祖，也算可以清清静静陪她几日了。
然而，天不遂人愿，他告假的批文下来的很快，可随这批文一同下来的还有太子的一道旨意，公主意欲西行，着大理寺少卿一路护送。
若这只是公主的意思，他倒还可找个理由试着推脱一番，可偏偏又是太子所下，可见公主是防着他不从，已特意讨了太子的应允，如此他若再拒绝便真有些不知好歹了。
心事重重地回到家中，喜君欢喜地迎了过去，问道：“如何，你的假可批了？”
卢凌风微点了点头，不敢去看喜君那双带着无限期盼的眼眸，“喜君，我……”
“又有事吗？”喜君眼中的光瞬时暗淡了下去，却只一瞬又勉强挤出了笑容，反倒安慰他道：“你若有事，再晚些日子也是可以的，不急。”
“倒不会晚，只是不能与你同行了。”他叹口气道：“公主欲西行，让我护送。”
“护送？这不该是大理寺少卿的职责吧？”喜君疑惑道。
“我也不懂，但旨意是东宫下的。”
“……那我明白了，”喜君落寞地低下头，委屈却仍很懂事地道：“没关系，至少我们还能在范阳会和。”
……
晚间收拾行李时，喜君默默无言，卢凌风自然不快，忍不住抱怨道：“公主府上门客众多，怎么就非让我护送，真不知道公主是怎么想的……”
“确实奇怪，”喜君应道，“起初公主她同太子一同举荐你做雍州司法参军时我以为她只是感谢你的救命之恩，可如今却又想着与你同行……”
“什么叫与我同行？”卢凌风疑道，“她只是让我护送而已。”
“你也知道她门客众多，平白要你护送做什么，这其中一定有隐情。”
“我也是这样想的，实在弄不懂公主的意思，所以此去一定要谨慎再谨慎。”
“倒不是这个意思……”喜君犹豫了一下，才说道：“你有没有觉得公主待你与待别人不同？她看你的眼神……”
卢凌风陷入了沉思，良久，忽而目光一闪，转向喜君郑重说道：“喜君，你听我说，明日你直接去橘县找你父亲，……不行，橘县太远，你先去找苏无名吧，总之先不要回范阳。”
“为何？”
“因为公主此次可能另有目的，我之前没有同你细说卢家与公主之间的纠葛，我亲生父母的死皆与公主有关，伯父为护我周全，特意将我的年龄改大了两岁，为的就是不让她有所察觉，可没有不透风的墙，可能还是瞒不住吧。”
“你是觉得公主要害你？”
“斩草除根，她不是做不出来。……总之，你先不要回范阳，若我此行无事自然会去找你，若有事……”
“不会有事！”喜君一把捂住了他的嘴。
卢凌风后退一步，对着喜君深深揖了下去，道：“卢凌风此生若果真负了你，来世必加倍奉还。”起身，他望向喜君的双眸，沉声道：“下一世，你不必再辛苦追我，我自会主动去寻你。”
“卢凌风你混蛋！”喜君气的冲着他手臂直接扇去了一巴掌，“成亲在即，你却和我说这样丧气的话。”
“……”他无言只是满面愧疚。
喜君甩了甩手，他身板太结实，一巴掌下去他纹丝未动，喜君的手却疼得火辣辣的，“卢凌风！”喜君吼了一声，“你先不要胡思乱想，我刚刚想说的其实与你所想的完全不同。”
“除了这个还能有什么别的原因？”
“你自小便认定公主与你有仇，所以不管她做什么你都有提防之意，自然看不到别的，可在洛阳那日，她掰着你的手看你掌心那颗痣时，神情根本不是看仇人的神情，相反，我倒觉得，她像是在看，……在看自己的孩子。”
卢凌风愣住了，良久才缓缓道：“喜君莫要胡说。”
“我也知道这很不可思议，”喜君道，“但公主那时的神情与幼时母亲对着我的神情毫无二般。她那时命在旦夕，那个神情不可能是装出来的。”
卢凌风慢慢坐到了座椅上，幼时的往事忽地涌上心头，记忆虽有些久远，但从不曾被遗忘……
……
“卢少卿，裴小姐，”小厮隔着门慌张地喊道，“公，公主来了。”
卢凌风从回忆中惊醒，与喜君对视一眼，疾走去了正厅。
公主今日的穿着很是寻常，身边也只带了一个随从，是个清俊的男子。
卢凌风与裴喜君进来时，公主正在四处打量这间住所，二人刚要拜见，便被公主制止了，道：“我只是偶然路经此处，想着明日便要一起出行，进来看看，你们也不必行礼。”
二人只得站定，公主走上前去仔细端详了他半晌，才道：“看着你似是清减了，可是公事太过繁忙？”
“不劳公主挂心，臣，没瘦！”
“你这性子……”公主笑着摇了摇头，坐回了座椅上，又道：“你这宅子小了些，按你的阶品可再住的大些。”
“臣觉得够住。”
“现下的确够住，可日后娶了妻有了孩子，便小了些。”
卢凌风蓦地红了脸，竟不知该如何作答。
好在公主似也只是随口一提，并未再继续这个话题，喝了口茶，再道：“明日我们不必太早启程，辰正出发便可，你多日操劳，好好休息一下。”
“听从公主安排。”
“你与喜君只需陪我到范阳，到了范阳只管去做你们的事。”
“公主也要去范阳？”卢凌风满是疑惑。
“途经而已。”
“既是这样，臣自当先护送您安全到达”卢凌风忙道：“臣既领了护送您的旨意，自然要护送到底，至于喜君，臣自会另外安排人送她前往范阳。”
“你的意思是，喜君不同行？”
卢凌风转头看了一眼喜君，忍着心痛道：“不同行！”
公主扫了二人一眼，笑了笑，道：“如此娇媚水灵的姑娘，你放心让她一个人上路。”
“臣自会做好安排。”
“做好安排？……”公主转向喜君，问道：“喜君，你可同意他的安排？”
“小女同意。”喜君谨慎地回道。
“那既如此，不如我来安排如何。”
卢凌风一惊，忍不住握住了喜君的手。
公主继续说道：“你为了护送我都舍了娇妻，那我也安排一人护送你妻子如何？”
“公主……”
“上官初，”公主不顾卢凌风，却转头叫那随行前来的男子。
那男子忙上前，公主便道：“来时你便同我说，裴家小姐与你师出同门，想来看看，如今可看清了，卢大人的未婚妻可是你的师妹。”
“正是在下师妹，谢公主成全。”说着，上官初转向了喜君，笑道：“一别七年有余，裴师妹可还认得为兄！”
喜君回了礼，回道：“刚进门时便认出了师兄，只是未敢相认。”
“上官初，我记得你祖籍该是青州吧，但喜君却是自小从长安长大，你们怎么会是师兄妹呢？”公主问道。
“公主有所不知，在下自七岁拜了洪先生为师后便一直随他居住长安，侍奉左右，师父一生收徒一十九人，而喜君师妹便是他的第十九个徒弟，也是他老人家唯一的女徒弟，师父生前曾说，裴师妹虽为女儿身，却是我们当中天份最高也最肯下功夫的那个，幼时学画，我与裴师妹也算朝夕相处，她的确用功的很。”
“师兄谬赞了，喜君不敢当。”
“我大唐的女儿自是不比你们男儿差。”公主赞道，“幼时情义最是难忘，此番既已相认，以后便该多来往才是。”
卢凌风冷眼扫了那上官初一眼，不快之感自心头涌起，却无从发泄。
“卢凌风，”公主叫道：“我派此人护送喜君如何？”
“臣觉得不妥。”卢凌风对那上官初投去了一记凌厉的眼神，窝着不快再对公主道：“喜君是臣的家眷，就不劳公主费心了。”
“那怎么行，若是喜君路上出了什么意外，卢少卿岂不是一辈子都要记恨我。”
“臣不敢！”
“不敢？”公主冷哼一声，“这世上你卢凌风不敢的事，少啊！”顿了顿，看卢凌风怒火中烧却无从发泄的样子却又笑了，道：“罢了，不同你说笑了，是我向太子暂时讨了你这个人的，自然不能因此耽误了你的终身大事，给你两个选择，一个便是让喜君同行，你若实在不同意，我便只能让上官初护送她，你选哪个。”
“第一个！”卢凌风毫不犹豫地回道。
……
公主的车驾渐渐消失于夜色中，卢凌风轻叹了口气，对喜君道：“我还是弄不清公主的想法，不知道我做的决定到底对不对。”
“你若后悔，现在追过去也来得及，你去告诉公主要做第二个选择，反正我与师兄七年多未见，也有好多话要说！”喜君气呼呼地哼了一声，转身走进了大门。
卢凌风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喜君刚刚的话中似乎带着些怨气，但又有些迷茫，他并不懂她因何事生气，却只能先追了上去，并仔细分析道：“喜君，这一路是福是祸我无法预知，那个上官初虽说是你师兄，但你们七年未见，他如今又是公主的人，不可相信，眼下来看你还是跟我在一起安全些，待过几日找个机会我还是要把你先行送走。”
“所以，卢凌风你的意思是若上官初是个你能相信的人你就会做第二个选择了。”
“那是自然，毕竟这一路……”
“好了！”喜君打断了他的话，“我不想听什么安全不安全的！”
“喜君你生气了……”卢凌风愣住了。
“你就是没想过把我安排进你要走的路上，我不管什么福什么祸，我裴喜君要走的路上只想有你卢凌风！可你，你就一直想把我推出去。公主给你的选择，不管是福是祸，自然该坚定不移地选择我们在一起的那个，有什么疑问吗，你居然还在考虑。我不想等什么来生，我也不用你来找我，我裴喜君认定的人就是刀山火海我也自会去追，追不上我无遗憾，可我既已追上了，你就别想把我甩掉！”
喜君扔下这番话径自跑了，却独留卢凌风一人在夜色中，冷风吹起，他陷入了沉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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