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着眼前这个由站立变为半躺在他床铺之上跟他讲故事的女人,伍玉莫名有种奇怪的感觉,这个狐妖莫不是在编故事,在真实中揉杂着虚假,好去掩盖真正的事实,以此来骗过他,因为此时的伍玉居然在心底里升起一股本来对妖魔而言绝不该有的同情。
伍玉知道师门派给自己的任务绝不会有错,而师傅也绝不会明知道狐妖的底细还让他特地把玲珑索带出来降妖,但他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你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
徐夕照扭动了一下身子,调整了一下姿势,以便让自己的痛苦少上一些,她腹部上的伤口还没好,今天出去看庙会和刚刚与伍玉的奔跑又带动了她的伤势,她不得不躺下来缓上一缓,“我怕我在人间来不及说完这些,只得先把我认为我自身最大的价值说出来,而第二次交谈在我准备感谢你的时候你就甩袖离去”虽然徐夕照的声音还是平静而又温和,但是伍玉还是在其中捕捉到了些许埋怨的感情。
“我现在依旧不相信你,但你可以先把你的故事讲完,而且不管你以前是否跟师傅有过什么渊源,你现在干扰了正常的六道轮回,你的生命依然只剩下二十五天”伍玉还是决定把心底里那丝可笑的同情掐灭,履行着自己下山应有的职责。
“那好吧,起码我生命的最后还能多一个人知道这段历史,能让我在别人的记忆里多活一段时间。徐朝旭对我很好,他不但教我修行法术,还费了很多功夫助我化形,我对他一直抱有崇敬的感情,我不明白他为什么留着我,但他为我所做的一切让我愿意为了他付出一切”狐妖的声音开始没有往日那般平静,起了些许波澜。
“我和他游历了大江南北,从南安一直到北陵,从东都辗转到西域,我们一起生活了二十年,这期间我们共同除掉了无数妖魔,收集了无数含冤死去穷苦人魂魄,在分别的时刻,他也终于完成了他在尘世间的修行,而我也在此期间完成了八层的魂魄宝珠,不过那时的我还只是用它修行”狐妖说完顿了顿。
她的声音开始有种甜蜜种略带些许忧伤的温柔“到了分别的那天,我们共同站在一处高山上观看日出,那一日的天空中出现了俩个太阳,听山底的居民说,那叫幻日,天空中不断升起的朝日充满着力量,使劲的把它的光辉撒向大地,而旁边那个小一号的太阳则像即将落下的夕阳,尽力的在即将结束的最后时光里多留给人们一些余光,我们站在光芒透过薄雾与树丛的形成的薄纱里,那一刻,我们好像明白了什么,而这一刻就是我们分别的日子”她在这一句结束了温柔。
她的声声句句开始透出一种无奈的感叹“人与妖之间好像永远没有平等,无论他们靠的有多近,当他们开始将彼此当成对等的时候,就应该分开了,就像那个的幻日一般,我们之间这五十年也曾在世间存留,留下过些许痕迹,但它终有一日会消失的无影无踪”
“人间的修行只不过是他漫长的道士生涯里的一部分,羽化飞升才是所有道士们的最终追求,我不愿那段记忆就此消失,修为就在那时成为了我的枷锁,我连与他相遇时微风中飘扬的草种和脚边树根的色泽我都事无巨细的记着,我无法像一个凡人一样学会忘记一段感情,也无法像道士一般无情,随着光阴辗转,记忆对我的折磨越发痛苦,但我还是无法去主动忘记他”这名狐妖的神色开始变得痛苦而悲凄,伍玉无法理解这种感情,望着这个因为重伤而只能半躺在床上的女子,不禁开始觉得自己是否有些做的过了。
望着面露同情的伍玉,这名自称徐夕照的狐妖结束了自己短暂的感伤,她微笑了一下,那是一种宽慰而释然的笑容“你不必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我明目张胆的在满是道士的青平山下建立狐仙观时就想到了会有被斩除的一天,我原想借此在见他最后一面,但来的却是你,或许是他还惦记些许旧情,或许是他早已看破,踏入更高一层,不管怎么样,他派了一个没有立刻斩杀我的人,没有亲自来斩断这份他种下的因果,算是帮了我一个忙,我不愿欠别人什么,最后时间里我会设法帮你斩断凡缘助你修行,可否携我去南都城一趟?”
伍玉接受了徐夕照的提议,想着有个在尘世里生活多年的引路人确实有助于自己了解这个世间,而且作为师傅的旧识,自己也该给她渡过最后时间的自由。
“能否把玲珑索再给我看看吗?”这个狐妖貌似以为自己讲述了一点往事就可以找他套近乎了,居然敢提要求要伍玉把师傅给他的法器随便亮出去,伍玉心里又开始起了一些怀疑,不过他在短暂犹豫过后还是把玲珑索递了出去,“对待一个毫无反抗之力的将死之妖或许不该如此谨慎”
徐夕照拿着玲珑索,怔怔的望了好一会,岁月的变迁并没有让它失去往日的光彩,反而让它光辉的色泽与上面流转的法力比自己送出去那会强盛的多,看的出来,主人养护的很用心,徐夕照又想起了自己把玲珑索送给他做礼物的那天。
那是她结识徐朝旭的第七年,道士斩妖除魔后都会把除妖所获留给她,并不是因为徐朝旭看不上那些妖丹兽体,而是想让徐夕照未来的修行之路变得顺畅一些,拥有独自生存的能力,怀着崇敬与感激,徐夕照用七年来的所学的知识与收集到的宝物制成了玲珑索。
那一天他们在海边,夕阳下的黄昏里,狐妖的双脚踩在滩涂上,双腿上溅满了泥点,衣物与发丝上挂着浪潮来往带来的小水珠,霞光透过它们的折射化为了一件亮晶晶的彩衣披在了她的身上,徐徐的海风吹来,狐妖的白色的裙摆与长发舞动在空中,她的脸上因为害羞而微微发红,显出纯真而又美好的笑容,她的双手捧着玲珑索,递给站在对面的道士,白色的尾巴也因心中的喜悦与激动而不停的晃动着。
那个在长久旅行中好像一直只有一副平静而温厚脸孔的道士笑了,出于尊重狐妖心意的尊重,他也用双手接过了礼物,其实从这一刻,道士已经爱上了她,之后的在人间漫长的十三年,只不过是为了忘记,忘记一个狐妖的情,想起一个道士的行。
伍玉看着这个对着绳索一脸奇怪神色的狐妖,在心中不禁升起一股莫名的感叹,“这家伙做的表情居然比自己见过所有的人类都要复杂”伍玉将房间留给徐夕照,找了地方默默修行,一边想着明天的旅途,一边度过这个夜晚。
次日一早,徐夕照便租好了马车安排好了路上的行李伙食,坐在马车上,伍玉心中不禁感到一点小小的愧疚,自己下山所带的那点盘缠早就被挥霍一空,而又因为身受重伤无法飞行,徐夕照不得不将自己仅剩的一点生命浪费五天在前往南都城的路上,虽然从小不是被带着飞就是坐着法器飞的伍玉是很想体验一回普通百姓们的出行,但不想以这种寄人篱下的方式。
伍玉放弃施展法力,感受着马车的一路的颠簸,纳闷那些小姐们是如何在漫长的旅途里承受着这让人心生呕吐的摇晃感与烦闷无趣的无比令人生厌的车厢,居然能不去掀开帘子看看外面,然后还能下马车时露出一副落落大方,仪态万千的神色来。
旅途第一日的上午并没有走出多远,期间徐夕照收到过一个纸鹤,用的居然是道家法术,这让伍玉对接下来本该无聊至极的旅途开始了些许期待,到底是那家道派的道士先自己一步发现狐妖,居然不但纵容她的行为,而且还与她有着莫名的来往。
下午下了一阵小雨,路面上一片泥泞,伍玉期待的那名道士很快就来了,那是一名女子,身着着朴素的道装,长发规矩的绑成马尾,她撑着一把没有任何装饰的油纸伞,她没有施展法力,任凭着自己的衣鞋行走在泥泞里。“果然是个怪人”伍玉的视线透过车厢看到了女子,心中不禁对她做出了评价。
女道士并没有走向徐夕照的马车,她缓缓的向着伍玉的马车靠了过来,伍玉看见了她的脸,她的表情很平静,她的一切都显得淡然的如白开水一般,寻常的姿色,普普通通的身材,就连眼神里的色彩,也好像是平静的湖水一般。
“下雨了,路不好走,我能否乘公子的马车避避呢?”女道士的神色在说话间变的温柔了些,一句简单的话语却仿佛有种令人心情平和的神奇效力,伍玉没有拒绝,但也没有回话,只是在马车停下时推开了门。
女道士收起伞,上了马车,对着伍玉报以一个浅浅的微笑,以示感谢,接着便开始用她那具有神奇魔力的声音诉说着来意“我是殷霞山的道士,我叫赵绮安,与你一样也是奉命下山除妖,我本事低微,让追击的那只山魁跑到了你们青平山的地界,所以路过那个小镇,结识了那名女妖,她无意害人,此处又有青平山坐镇,在下便没有过多干预,望道友不要误会了我”
伍玉并不觉得这个解释有多合理,就算是身负追击逃妖之责无暇顾及,面对一个敢在镇上明目张胆的立着道观的妖怪就算不去除妖也该打碎那块牌匾向青平山通报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