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晟意何解,二郎再探。」
岑青赶回无霁府,见藏晟还好端端地躺在床上昏睡,她从瓷瓶里倒出一粒药丸,兑了水让他服下去。不到一炷香时间,藏晟脸上的潮红和身上的热度渐渐褪去,岑青松了口气,坐在床沿,伸手抚平他紧皱的眉头。
岑青见他细密的睫毛颤了颤,暗金色的眼睛镀着水雾迷蒙地望过来,熟悉又炙热的侵略感一闪而过。下一瞬,藏晟神情一变,柔软地朝她笑了笑:“又劳烦阿姐了。”
岑青瞧着他弯弯的眸子里满是信任与依赖,探不出端倪,便疑心是自己看错了。
她系紧藏晟蹭乱的腰带,趁机捏了把手感极好的脸蛋:“你我之间客气什么。”
藏晟坐起身,拉着岑青的手腕把她带进怀里,像大型动物护食般将她圈进自己的臂膀里,他将下巴搁进岑青的颈窝蹭了蹭:“那这次我也不客气了。”
每次藏晟吃过药后都嚷着身子热,习惯瘫在她身上腻歪一会儿,虽然两人身份特殊,但岑青始终明白没有哪家姐弟会如此亲密。藏晟刚才的眼神也在她心里盘桓不下,不知为何,今日她对藏晟的亲昵有些抵触。
岑青轻轻推开他,道:“阿晟,你也不小了,这种事以后不要再做。”
藏晟动作一僵,满脸不可置信:“可是,先前都是如此……”
“如今不同了,再和姐姐这么亲昵会被笑话。”岑青打断他的话。
藏晟伸手握住她的双肩,反驳道:“为何不同,为何会被笑话?我只是贪图姐姐身上的凉意,这样也不行吗?”
他眼眶通红,泪水直打转,岑青何时见过坚强的小狼露出这幅模样,但想到将来的一千年后、两千年后,总不能还叫他年年次次如此,只得狠下心抚开他的手:“阿晟听话,你应当清楚。”
藏晟不甘心地捧起她的脸,倔强地对上视线。
岑青不为所动,深灰色的眼睛一眨不眨地回视。
良久,藏晟缓缓低下头掩去眼底的黯然,嘴唇张合::“……我知道了,阿姐。”
岑青见他不情不愿地答应,无声叹了口气:“好孩子。”
藏晟想不通阿姐为何突然拒绝他,还是说被发现了什么。思至此,他忍不住咬紧了牙,若真是如此,他该当何如……
——
自从岑青对他说明哪些事不可为,总觉得两人之间的氛围有些不尴不尬,虽然同处一个屋檐下,但好在藏晟这几日不知在忙什么,整日整夜不着家倒不至于抬头不见低头见。
她人懒,有天大的事也瘫在窄榻上不动弹,举炊浣洗全交由藏晟一人操持。岑青看着他从早到晚忙前忙后,姐弟俩说不上几句话,心里总有些不得劲。
一日,岑青正倚在榻上小憩,听见设在门外的禁制传来异动。藏晟匆匆从灶房冲出来,带着一身烟火气,甚至鼻尖上还挂着一抹白面。两人对视一眼,岑青让他不要慌,她扩大神识探视,诧异地坐直身子。
“阿姐,是谁?”说话间,藏晟警惕地握住腰间的刀柄,这把无名长刀他戴了很多年,从不离身。
岑青按住他的手:“你上次见过的。”
她动动手指,大门悄无声息地打开一道缝。
不多时,一道不紧不慢的脚步声传来,由远及近,昏暗的烛光一寸寸照亮那人的装束、面容,圆领袍上精绣的云纹似湖水般波光粼粼,高大的身形在地板上留下一道浅浅的影子。
“是你?!”
铮鸣一声,长刀出鞘,锋利的刀刃反射着寒光,一道黑影极快地挡在岑青身前。
见状,杨戬不再前进,停驻在原地。藏晟跨步弓背,连毛茸茸的尾巴都在此时紧绷起来。
两人对峙,杨戬却闲散地抱臂倚在廊柱上,丝毫不在意。这态度显然惹恼了藏晟,岑青没拦住,他刀锋横架上前一步。
“阿晟,回来。”
岑青疑惑为何他有这么大的敌意,但也只好先将人唤回来。
藏晟闻声动作一顿,但他仍警戒着用刀尖指向杨戬的腰间,那里挂着赏银捕手的腰牌:“可是阿姐,他......”
岑青起身从石阶上下来,拍拍他的肩膀:“放心。你先回去把饭做好,我实在饿得没力气了。”
藏晟见她凑近,有些怔愣,不由自主地覆上那只带着凉意的手:“好,我这就去。”
他转身往灶房走去,杨戬不禁多看了这少年一眼。
待岑青把藏晟支走,杨戬朝她走近,道:“许久未见,贵府还是这样宽敞,只是走进这里就耗费了半炷香的时间。”
半炷香?
岑青四周环视一眼,突然想起什么。
杨戬见她起手掐诀,随即感到眼前一晃,恍然间,大厅仿佛一个巨大的注水容器被突然搅进一砚墨汁,随着术法的施展震荡不宁,那墨汁溶解延展、如丝如缕,像活了一般自动勾勒出屋顶、横梁、墙壁、陈设,眨眼间,大厅俨然缩小了不知几倍。
“抱歉,我上次忘记解除施在你眼上的幻术。”
杨戬环顾四周,终于瞧见这几面墙壁以及身后的大门,但大厅仍是无窗,仅仅依靠微弱的烛火充作光源,他的视线转了一圈,最终落在岑青身上:“这是......幻术?”
“是,与变化之术极像,却也有本质的区别。幻术,顾名思义只是障眼法,或者说是个掩人耳目的小把戏。”二郎真君此时这副模样难得一见,岑青轻笑一声解释道。
掩人耳目的小把戏?
杨戬一时语塞,这么多天他没觉察出一丝异样,甚至连自己什么时候中的术法都不知道,可见岑青的幻术精妙至极,隐隐有大乘之势。
杨戬突然寻来,想来是有事要谈。岑青领着他绕过那道镂刻着繁复纹路的墙壁,其后是一间有些简陋的待客室。两人坐在椅上,岑青转身从炉上拎起座好的一壶热水沏茶。
随着岑青行云流水的手法,寂静的房室中水声阵阵,白雾袅袅。
“上次在方壶,岑青姑娘走得匆忙,在下还没来得及道谢。”
“不用客气,就当作是还个人情,”岑将茶水推给他,“你今日来,不止是想说这些吧。”
杨戬伸手接过,垂眸看着栗色的茶水,缓缓道:“姑娘既然知道我是谁,那日又出手相助······我是否可以认为,你对我有几分了解?”
岑青笑道:“为何这样想?我先前都不曾与你见过。”
她转头对上杨戬的视线,只见他琥珀色的眸子里映着跃动的光点,深浅明暗,看不真切。
“这样讲实在冒昧,但你若是想知道······我只是觉得,千年前劈下桃山的你不会再重蹈覆辙罢了,丧亲之痛,谁也不想经历第二次,”岑青深深注视着他,见他面色微动,不由说道,“直到前几日第一次见到你,我更坚定了这个想法。
“神的本心,也是需要用心凝视的。”
杨戬闻此,锋利的剑眉微微扬起,深邃的眼帘错落了一瞬,微微睁大的眼睛里,如水镜般流光婉转。
他错开岑青的视线,把玩着手里温润的瓷盏,低声道:“原来如此。”
百里浊上一章写得比较隐晦(?),其实是咳咳期啦,码字的时候突然想到,嘎了不就一劳永逸了。 藏晟背后一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