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的天气还带着丝寒意,今年的冥府格外忙碌。
也许是去年冬天太冷,受不住寒,不少人都没等到春天。奈何桥前排了很长的队,哀叫笑骂声不绝于耳,孟婆站在桥头,机械地重复着舀汤的动作。
钟琳琅在桥中间支了张木桌,认真仔细地核对着每一个鬼魂的生死簿,以确认能不能入轮回。身旁的牛头马面手执伏魔杖,表情严肃,正在巡查。
队伍慢慢地往前进,钟琳琅忙得没时间抬头,疲惫地用手捏着眉心,低声询问着她面前鬼魂的名字。
那鬼魂并没说话。
钟琳琅没好气地抬头。
眼前的鬼魂身着黑色劲装,绑着高马尾,俊美的面庞带了丝不耐烦,腰间还佩了一把剑,剑身上的玉坠发出好听的声响。
钟琳琅打量着他,感觉有些不对劲。
虽然他身上的戾气很重,但是还是掩盖不了他不属于这里的味道。
“你叫什么名字?”钟琳琅仰头看他,将手中的判官笔放了下来,另一只藏在袖中的手则悄悄摸上了勾魂刃。
“傅景策。”黑衣少年像是看穿了她,却丝毫不慌,眼神淡淡的。
“你不是幽魂。”钟琳琅报以一笑,身旁的牛头马面也发现了异常,提着伏魔杖就冲向少年。
长长的队伍里立即爆发出阵阵惊叫和激烈的讨论声,不少只鬼魂四处逃窜,场面十分混乱。
钟琳琅顾不上其他,眼见得牛头马面支撑不住,赶快过去帮忙。
几发断魂刃才投出去,还没近傅景策的身,就被他周身的戾气给震得飞回去。钟琳琅侧身躲开,有些惊异。
那把剑在傅景策的手中,像是活过来一般,翻出的剑花让人眼花缭乱,周身隐隐透出红色的血雾。
钟琳琅清楚地看见,他的眉间,现出来一朵小小的血莲。
这恐怕也不是一般人。钟琳琅忽然想起来自己曾看过一本话本,上面说额间有血莲的不能惹,好像是……什么来着。
身份她不记得了,反正就是不能惹。
“别打了你们!停下来停下来!”钟琳琅大声喝止,牛头马面被打得狼狈,靠在墙上吐了几口血,而那边傅景策已经蓄力准备赶尽杀绝。
他的眼神很漠然,好像是个没有感情的提线木偶。
傅景策淡定地把剑收回,钟琳琅只觉得暴戾的剑气扑面而来,下意识地躲避,右脸却还是被划了一个小小的口子,渗了点血。
“早这样说不就好了。”傅景策走到她身边,没事人似的语气轻松,眉间的血莲也消失不见。
那边的阴兵阴将也勉强维持好了秩序,钟琳琅深呼吸一口,伸手擦了擦脸上的血,然后大力拍了拍桌子让幽魂们排好队。
“说说吧,你来冥府干什么。”钟琳琅努力压抑住自己的不满。
“生死簿上,找一个人。”傅景策扫了眼摊在桌上的那本册子,语气稍稍缓和了些,“柳挽衣。”
钟琳琅坐了下去,耐心地翻着生死簿。
她反复翻了好几遍,愣是没看到“柳挽衣”三个字,谐音的倒是有不少。
傅景策见她找不着,自己拿过册子,翻找起来。
还是没有。
“怎么回事?”他颇有些不耐烦起来,并拢两根手指在桌上敲。
“这说明,这个人不归冥府管。”钟琳琅尽量让自己坐的离他远点,“有可能是她飞升到天上去了,也有可能是她的魂魄散了。”
傅景策像是默认了后者,沉默了一会,语气认真,“我要见泰山府君。”
“你说什么?!”钟琳琅心说这人大概是疯了,来冥府这么久了,她都没能有幸见到泰山府君。
“蠢。”傅景策鄙视地看了她一眼。
旁边勉强站立的牛头马面冷笑几声,“你刚刚擅闯冥府已是死罪,好好想想自己的安危才是。”
傅景策不以为然地耸耸肩,“那是你们没能力拦着我。既然你们都不说,我就闹到天上去。”
“你有本事就闹!”钟琳琅失去最后一点耐心,狠狠对着他翻了个白眼。
她始终相信,这小子一到天上就肯定会被打下来。
傅景策闻言看了她一眼,露出了一个微笑。
钟琳琅看得头皮发麻。
她怎么也不会想到,一个时辰后,傅景策提着她的领子,在天宫杀出了一条血路。
好几百年都没人敢在天宫这么闹腾了。
支援赶来的天兵如临大敌,警戒地把傅景策围起来。傅景策气定神闲,掸掸身上的灰,放开了钟琳琅。
钟琳琅瘫坐在地上,表情惊异。那话本当真没说错,这种变态确实不能惹。
“去,把你家主子喊过来。”傅景策使唤着领头的天将,“告诉他傅爷来了。”
那天将啐了他一口,红着眼要和他打起来。
傅景策皱皱眉头,旁边立马有识趣的人拦住天将,低声在他耳边说了些什么。天将没再说话,愤愤不平地走开了。
“你你你……”钟琳琅觉得已经不能用正常人的思维去想问题了。
傅景策耐心地蹲下来同她解释道,“你以为这些神仙有多厉害?他们太平日子过惯了,法力早就不大如前,有些所谓的上神,还没有我们魔族的将士们身手好。”
“魔……魔族?”钟琳琅抓住的重点明显不对,结结巴巴地重复着极为敏感的那两个字。
“对呀。”傅景策笑语盈盈,“你看我也不像好人呀。”
钟琳琅实在没办法把眼前这个笑容灿烂的少年,同在冥府时大动干戈的冷血动物联系起来。
她忽然记起来,话本里说,眉间一朵血莲,腰佩赤水剑的,是魔族的神。
喜怒无常的神。
“那你找我干嘛?”钟琳琅瑟瑟发抖。
“你是冥府的人,还管着生死簿,我当然带你来呀。”傅景策笑得越发灿烂。
钟琳琅实在笑不出来。
不远处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傅景策收敛了笑。
钟琳琅支撑着自己站了起来,远处的影子渐渐近了,她甚至可以看见领头的人。
那人穿着一尘不染的白衣,如墨青丝用了白玉冠束起,远远望过去,眉眼似画,宛若天人。
那是她,一生都不愿再想起的面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