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1.逃跑

其实孟尔玉没那么期待寒假。毕竟上学时她过得比假期松散，放假后就要回家与孟天成和宋晚香朝夕相对。

　　　　她明白自己这种情绪，叫做厌烦。其实大多数时候，她对于家庭，对于活着这些事都很厌烦。

　　　　初中那会她十分瞧不起班上那些个闹“自残”的女生，今儿从柜子里翻出一把稍显陈旧的美工刀，她却一时兴起，往手腕上划了几刀，下手没论轻重，于是血全渗出来。

　　　　也不是图关注，那两个人不一定有多关心，她也不大想得到他们的所谓关注。血淋淋的几道口子蜿蜒在纤细手腕，白的上面一摊鲜艳的红，还挺美观，割得深的两道有点止不住血，但并不太疼。她撇撇嘴，觉得自己幼稚起来，十分有病。

　　　　啪嗒，放才从衣柜里挑出的自觉最漂亮的衣服上落了一滴泪水，孟尔玉多看了一眼，又抬手抹了抹眼角。

　　　　原来她在哭。

　　　　这一次她没听懂是因为什么，总之从前宋晚香最喜欢的一盆绿萝被砸了，茶壶落在地上，孟尔玉拿了一张卫生纸捂着手腕站在一旁，没多说话。

　　　　这是她出成绩的第二天，虽然算不得多优秀，但是这一年来她成绩最好的一次。她满心欢喜，想要去赴施秋的约，却被迫留在了这个仿佛废墟的家。

　　　　是家吗？她笑了笑，拿起东西来想推门离去，却被宋晚香拦住：“你不能走——你要是走了，我就从这儿跳下去。”从前漂亮优雅的女人满面狰狞，声嘶力竭。

　　　　孟尔玉往外望了望，十一楼，宋晚香就算了，她自己能跳才最好。只是听说跳楼的死相是最丑的，这儿行人多，她不想丢人。

　　　　所以她只是丢了东西坐在地上，抬眼看着他们闹。看两个曾经的所谓斯文人扭打在一起，嘴里骂着最难听的话。

　　　　眼泪，或者鲜血，全在这时候流着，静默地流。她想，这日子她是过够了。

　　　　她觉得自己心里冷静得可笑，哭得却越来越厉害，嘴里响着一样的谩骂，最后被哭声淹没，几度堵在胸口，喘不上气。她忽然发现，自己其实和他们一样。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大家都是烂人。

　　　　最后到底是哭睡了还是哭晕了，孟尔玉自己也不知道，这会儿好像已经风平浪静，孟天成和宋晚香各在一个房间里，她坐在墙边上，手腕已经不再流血了。

　　　　她站起身来，腿微微麻木，但她没多耽误时间，披上外套，兀自离开。

　　　　这是凛冬了，站在街头就裹了一身的冷。她自晨间还什么都没吃，口袋里揣着一百块钱，于是跑去小面店吃了一碗面，热气腾腾的，蒸热了四肢，熏热了她的眼眶，也不知道是不是有几滴眼泪掉了进去。总之她饿得惊人，狼吞虎咽。

　　　　老板找了一把零钱，她裹紧衣服又出去，孟天成和宋晚香的电话陆续进来，夹杂着其他几个大约是听说了她离家出走消息的亲戚，她接了堂兄的，听他说孟天成已经离开，只有宋晚香自己在家，劝她回去。

孟尔玉“哥，我真的好累啊……”

她哭着说不要，转而挂断了电话，随即把几个最烦人的拉进黑名单，世界终于清净。寒假里的茫城热闹很多，人来人往间也有人投来目光，她只是垂着头，站在街上，找不见自己的归处。

　　　　太冷了。她穿得单薄，何况连羽绒服都扛不住这样大的风。

　　　　可她无处可去。她跑得仓皇，一百块不到不足以支撑她到任何地方，施秋的电话打进来，大约是久等不来，问她为什么要放鸽子，她却还没想好怎么接。

　　　　她不太想变成朋友里的悲情女主角，不想大家日后小心翼翼地照顾着她的情绪——奶奶去世以后大家在她面前小心翼翼的模样，她早就看够了。

　　　　理发店的玻璃门擦得干净，圣诞节的装饰还没收拾起来。年下的生意很好，老板在里面忙碌得喜气洋洋，要人看了不自觉也扬起嘴角来。

　　　　镜子里映出少女苍白又没丢了漂亮的脸蛋，眼圈微微红着，长长的发披过肩膀已经过了胸口，柔顺乖巧。她想想，这头长发蓄了六年，六年间从未舍得大剪过。

　　　　老板的脸庞和蔼可亲，他才送走了上一个客人，于是乐呵呵地走过来：“姑娘，想剪多长啊？”

　　　　孟尔玉比划了一下，张口的时候还有些艰难，但终究弯起一个笑来，手指停在耳后：

孟尔玉“剪到这里吧，就这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