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以后，大学毕业典礼，一身学士服的周星星手捧着一束不知名人送的向日葵，站在校门口焦急等待着老父亲出现。
不多时一道狼狈又慌乱的高大身影疾步朝这跑来，年近四旬的周飞焰早已经是系主任了，但保养得当，看起来不过30出头，放在人群中依旧是非常受人瞩目。
“周爸，您可终于来了，全世界都在等您合照呢。”周星星二话不说拉着人就跑。
一阵人仰马翻后，周飞焰注意到他手里的捧花，漫不经心地问：“谁送的花？”
“不知道，班集体照完了之后，突然被塞过来的。”周星星原本还没太在意，经这一提醒，也觉得有些古怪，他连那人长什么模样都没看清，“周爸，这应该只是……暗恋我的女生送的吧？”连说话的底气都都没有了。
“应该吧，就是路边摊的向日葵。”周飞焰环顾四周，“谁送都有可能。”
话音刚落，周星星抱着捧花就跑开了，他在拥挤的人群里跳脚张望，希望能找到送花的人。
“星星。”周飞焰追在后头，不禁眉峰紧皱。
“周爸，今天是我的大学毕业典礼，对吗？”周星星隔着人海，回过来，眼眶隐隐湿润。“所以……他一定会来的，一定会。”内心里已经开始恼怒为什么没有看清送花人。
父子两围绕着偌大的校园开始大海捞针，谁都知道绝不可能，却又不肯错过唯一的希望，万一真的是呢？
直到日落西山，周星星靠在校门口墙壁上，不死心地往里面看了又看。
“好了，咱们该去庆祝庆祝了。”周飞焰拍拍他的肩膀。
“周爸，难道你就一点不好奇吗？”相依为命十多年，他仍是觉得自己看不透老父亲的心思。
“星星，一个人若是不想被发现，谁都找不到他。”这种事早在毕业那年就领教过了，若不是机缘巧合，他们也不会再相逢，所以这么多年他依旧停留在原地等待，他相信若是有缘分，不会见不到。
“可是我马上就要去部队报到了，以后能自由活动的时间就更少了。”餐馆内，周星星的情绪依旧非常低落。
“今天周爸可是专门请假出来陪你的，能赏脸吃顿饭吗？咱们父子两好像很久都没有像今天这样一起坐下来吃饭。”周飞焰打断他的忧郁，“日子总是要往前走的，有缘总会遇到，万事强求不得。”
“爸，你好歹也是系主任，怎么说话跟个道士似的。”
“你们年轻人不是讲究佛系生活嘛，我是在努力融入你们。”
一时间阴霾好像被风吹散了，父子两人开开心心享用晚餐，之后星星还有同学聚会，他们便在路口分道扬镳。
周飞焰握着方向盘，看着后视镜里那个沧桑又憔悴的自己，苦笑良久，星星说他活的越来越佛系，越来越寡淡，上班回家两点一线，极度枯燥无味。
殊不知除了这样活着，他也找不到别的活法，即使单位每年都有出游安排，他也只是跟着去，好像个提线木偶，跟人聊天，吃饭，谈天，说笑，被戏称黄金单身汉，活得恣意又潇洒。可是当关起门后，空洞的一切都在嘲笑他活得虚伪。
仿佛活着就只是为了交差，让星星还有个依靠。
10年前那场闹剧后，家里仍不死心，努力为他安排相亲，起初对他抚养星星持很大反对意见，为此母亲还跟罗家大吵过，关系变得十分僵硬，后来渐渐年纪大了，也就接受了星星是周家的孩子，但又以单身抚养孩子不好为理由帮他找姑娘，周飞焰实在也是厌烦了，再加上乔木的不告而别更是让他在一怒之下，将这层关系捅破，导致现在，他都没有再带星星回老家，只是逢年过节定期给家里寄生活费，拜托相熟的亲戚朋友多照料照料。
他想等下去，不管等多久。
只是没有料到，原以为要等一辈子的人，却在下一秒出现在了家门口。
这还是当年乔木住的地方，后来被周飞焰买了下来，准备养老退休的房子。
他穿着格子衬衣，泛白的牛仔裤，头发显然洗过，松散却很规矩的划分开，黑框眼镜愣是给人一股书卷气息，分别10年，他似乎越活越年轻了，反观自己像个糟老头子。
周飞焰站在楼梯上傻傻的看着他。
“我……我买了好多菜，不知道你们还在不在这住，我按了好久的门铃都没有人开门，我……我以为你们搬走了。”乔木脚步放了三大购物袋，他显得更为拘谨不安，行为举止十分小心翼翼，可胆量却大了不少，要不怎敢现身到家里来。
“哦。”周飞焰力持镇定，掏出的钥匙却拿不稳，掉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他弯了弯身，不知怎的停在半空。
还是乔木上前捡起钥匙，递给他。
“进……进来坐。”设想过无数次重逢的画面，那些激动人心的场景，感人肺腑的诉说钟情，却怎么也没有想到会是这样平凡又平静，杳无音信的人就这样回来了。
周飞焰从柜子里拿出他专用的杯子，“喝水吧。”
相比于他的慌乱，乔木显得格外淡然，他捧着杯子，目光四处搜索。
“星星……去参加同学聚会了。”看出了他的心思，周飞焰不自觉解释。
乔木有些失落的点点头，忽而又想起一件事，“星星……不是想当军医吗？”
“剩下几年他得留在部队实习进修，还有得忙。”
乔木听后，心里那块沉重的大石头算是落地了，他笑道，“这些年你把他照顾得很好，辛苦了。”他放下杯子。
“中午星星收到一束花，但不知道是谁送的。”周飞焰紧跟在身后，开口说道。
“呃？”乔木有些摸不着脑袋。
“他在校园里找了一天送花人。”
乔木呼吸明显变得有些急促，他像是明白这番话里的意思，又不敢相信会是因为自己。离开这些年，他一人去到大西北，在张嘴呼吸都会有满口沙子的戈壁滩上，没有信号，没有网络，沉浸式工作，到这里发展的年轻人总是来了又走，迎来送往唯独他，像是自我放逐般。寂静的大漠戈壁，辽阔壮观的银河星空，慢慢的治愈好了他的心病，更让他明白，心里念着的，想着的人是谁。他已经不渴望被人需要，只要能温暖别人，自然就会被人记住。
他开始算着回来的时间，想让自己的出现变得合理又合规。
“我……没有送花，抱歉，回来的匆忙，一下车就去采购了，到忘了这个。”
“你吃了吗？”
“我，还没有，不过我不饿。”
“星星今晚不回来，这么多菜，放久了不新鲜，留下吃个饭吧。”周飞焰拎着东西进厨房。
乔木默默在后面看着，当年英俊的面容，如今也沾染了岁月洗礼，可魅力不减，犹胜从前，看看这房子的陈设就知道，这10年来他始终是一个人过，回想当初任性的不告而别，竟耽误了别人一生，心中那股沉重的压抑又拧紧了，比想星星时还难受。
星星是他的孩子，可周飞焰是被自己硬拽进泥潭里的，结果自己到先抽身离去。
“啧，忘记买油了。”厨房里传来一声嘀咕，前天就打算采购的，想着今天跟孩子出去吃，就预备放到明天处理，不曾想会出现意外。
“楼下小卖部还开着，我去买。”
“不用！”周飞焰拒绝的太快，太明显了，他连忙润润嗓子，“清水火锅，不需要放油，待会放鸡肉下去就行了。”
“那我帮你。”乔木有些放松，壮着胆子走进厨房，逐步接手他的活，脑海里突发奇想，“这些年你们不会都吃火锅吧？”
周飞焰像是被抓包的小男生，难得羞涩辩解，“平日太忙了，用开水涮涮点酱油比较快，而且少油少盐也比较健康。”
“我……”乔木喉咙发紧，他想说，对不起，辛苦你了。但是愣是说不出口，他好像已经没有立场去说这些了。
“你想说什么？”
乔木攥紧拳头，逼自己走出第一步，他回来就是为了解除遗憾的。
“当年的事……我真的……”
“对不起。”周飞焰打断了他，“当年那场混乱，是我没有处理好，我本来只想将伤害降到最低 ，想尽量低调解决，可是却完全忽略了你的感受，对不起。”
明明该道歉的人是他，却是被周飞焰抢先，不知为何，乔木心里的压力在慢慢减轻。
“你没有错，只是当时的我钻进了牛角尖，所以才会走不出来。”原本很沉重的话，没想到可以这么轻松就说出来。
“那现在你的心结解开了吗？你还走吗？”
“我不是厚着脸皮回来找你们了嘛。”乔木尽量用玩笑口吻去活跃气氛，偏偏周飞焰完全不买账。
“还走吗？”
“我……不知道该不该留。”
“什么话？！”原以为会得到安慰的话，没想到竟一下子点燃了周飞焰的怒火，“我等了你那么多年，原本都打算就这么慢无目地一辈子苦等下去了，你现在回来说这种话，是打算偷偷见了星星就走吗？我在你心里就这么没有分量，不值得你留恋吗？”
“都一把年纪了，你怎么还是……”乔木讪笑。
“罗乔木！”周飞焰用力握住他的肩膀，“有句话埋在我心里十几年，今天索性一并问清楚，你心里到底有没有我，还是你只在乎星星。”
“怎么会没有。”乔木被逼到墙角，他所有强撑起来的武装通通被拆掉，只得用最无助最原始的面容去看着眼前的人，“我虽然挂念星星，但是最想见的仍然是你，我本来打算回来看看你们过得好不好，如果你已经组建了新的家庭，说明你对过去已经放下了，我也好封个大礼给你，好弥补过去对你的伤害。”
周飞焰越听越生气，他以为自己已经没脾气了，如今看来是能挑动他情绪的人没回来而已，他忍无可忍，俯身过去，严密封缄那些胡编乱造，惹人生气的话。
人啊，就是不能靠近。
否则那些武装好的疏远，淡漠会一并倾泻，露出原形。
久旱逢甘霖，纠缠的呼吸就像是打开回忆匣子的钥匙，好像他根本就没有离开过。熟悉的温度，唤醒了尘封的欲望，他曾渴望的唇齿相依，不敢置信真的实现了。
“飞焰，我……我年纪大了。”他已经不是二十几岁的大小伙了，难免有些吃力，有些自卑。
“乔木，我们慢慢来，我会一直等着你。”
厨房还散落着配菜，但是锅炉没开，一切都是静悄悄的，生怕吵到卧室那对久别重逢，共度春宵的鸳鸯。
这一切发生得好快，本打算今天就回去的乔木，现在疲惫的躺在大床上，他想了想，捞起地上的手机，还是先取消今天的高铁票吧。
推门进来的周飞焰，一眼就看到他在对着手机发愁。
“怎么了？”
“没事。”乔木还不太适应这样的坦诚相对，他把头埋进某人怀里，冷静了一回，才抬起来问：“今天星星会回来吗？”
“害怕了？”飞焰难得好心情，“你连我都搞定了，还怕搞不定一个毛头小子。”
“他会不会恨我，或者生我的气啊？”
“你丢下他不管，当然会生气，只不过哄一哄就好了。”像他不就是被哄好了嘛？
“哎呀，我还没想好该怎么面对他。”乔木烦躁得抓耳挠腮，飞焰正打算开解开解，外头传来开门声。
卧槽！捉奸在床啊！乔木一股脑钻进被子里。
“周爸，我回来了，昨晚你怎么不打电话查勤呢！我还以为你会不同意我玩通宵呢。”周星星拎着热气腾腾的早餐，一进门就见到刚从卧室里出来的人，只是还穿着睡衣，平常这个点应该洗漱完毕准备出门才对呀，又见厨房里正小火熬着粥，他们家近10年来可从来没有做过开水烫以外的菜，更别提熬粥了。
周星星脑子里警铃大作，“周爸，你今天不上班吗？”他目光快速览过鞋柜，果然有外人的鞋子，“你带人回来了？”
虽然心里早有预料，周爸身边会有其他人，但是周星星依旧觉得委屈，为某个人抱不平。“怪不得昨晚连个电话都没有，藏这么深，连我都瞒着。”
“多个人照顾你，不是很好吗？”周飞焰没有否认，没有解释，而是直接肯定了他的话，这让周星星更加难过。
“那个人是谁啊，我见过的吗？怎么不出来见见。”他朝卧室喊着。
“他比较怕你，不敢出来。”关掉炉火，周飞焰难得好心情。
“为什么怕我，我又不会吃人。”星星越想越觉得难受，“周爸，你真的……”
“你想说什么？”
“我想说，你真的忘了爸爸吗？万一爸爸回来怎么办？周爸，你怎么这样啊！”
“星星，这么大孩子了，别哭啊！咱们有话好好说行吗？”
“放屁，我哪有哭。”
“星星，别哭了，是爸爸。”三道声音夹在一起，那原本躲在卧室的人火急火燎冲出来，可把人都吓着了。
“爸……”周星星无意识呢喃了一声，先是高兴，可下一秒悲从中来，“周爸，你耍我。”想到方才自己说的话，不禁恼怒不已。
“星星，是爸爸回来了。”
“爸什么？一走就是10年，我没有你这样的爸爸。”恼羞成怒的星星摔门而去。
“星星……”乔木忙想去追，却被某人一把截住。
“让他发泄一下吧，憋在心里那么多年。”
“可是……可是你不是说。”
“别担心，这小子也就三分钟脾气，马上就会回来，到时候再跟他好好谈，不过我先问问你，还走不走了？”
“我……早就申请把工作调回来了，只是还有些收尾工作得回去交接一下。”
“那就是说你还要走？”
“不走了，我这次完全是因为要处理工作，结束就回来，我向你发誓。”乔木难得服软，偎进他怀里。
周飞焰挑挑眉，心里有了其他想法，不过暂时没告诉他，只说：“我下午得出诊，你乖乖待在家等我回来。”
没等乔木回应，他又说：“家里的门锁都没换。”
“我知道，我就是怕换了。”他包里放着一窜钥匙就是没动，没想到这都被飞焰看穿了。
“你啊！总是这么杞人忧天。”
“放心吧，这次我已经做好了充足的准备，不会再像以前那么脆弱了。”
两人又腻歪了一上午，最后周飞焰是被人推出去的，他难得心情郁闷的下楼，上车就给孩子发短信，言简意赅说明他下午要上班。
周星星还在跟朋友联机打游戏，看到短信后，几乎是整个人飞出网吧，害得朋友丢了一局，猛打电话投诉。
“你不是说死都不回去嘛！怎么这么没有骨气。”
“你不懂，跟你没关系。”星星挂断电话，站在公寓楼下，心里不断咒骂周爸做事不靠谱，这种时候居然还有心情去上班。
难道就不怕这一去，屋里头的人又走了吗？
“星星，你回来啦。”乔木听得外头有动静，连忙跑去开门，飞焰算的真准，孩子果然气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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