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漠的风沙催人心慌，每日都有成千上万的人，死在眼前，那不是牛羊，那不是马匹，那都是人命，和你我一模一样，上有父母下有儿女，会思考会痛苦，会胆怯会欣喜，如果不是这场战争，或许可以坐在一起，烤肉喝酒的，活生生的人。
战争开始了，朱瞻基毫不意外的，害怕了。
爷爷看着不成器的太孙，忧愁不已，在他第不知道多少次放过了所谓的无足轻重的小战俘，被老二老三告状到跟前儿的时候，终于第一次揪起了太孙的脖领子，拎着他蔑笑道，
“妇人之仁！类汝父！”
军帐之中，汉赵二王的威名本就大过太子，平日在朝中或许还带着几分敬重，可到了战场之上，过命的交情此刻显现出了高低，没人当他这位太孙是个人物，甚至打着打着还得保护他，简直是个累赘也不为过，这不，这位皇上亲自盖章妇人之仁的太孙，又把一个花言巧语且装聋作哑的小战俘给放走了。
有人传言那是瓦剌新上来的当家的，这部落本就小，人也少，若不是周边部落被大明打散了，他们都不能得个姓名，那小子装作不会汉话，就这么蒙混过关逃出生天了。
不过没什么，小部落而已，成不了大气候，可这罪名落在太孙头上，汉赵二王还是很满意的。
隔辈亲，朱棣很少真的斥责朱瞻基，所以四十大几还要吃竹笋炒肉的汉赵二王，偶尔很是嫉妒半个指头都没被碰过的大侄子，眼下看着他被爹提溜起来的滑稽样子，哈哈哈的在那笑。
朱瞻基觉得没面子，丢脸的很，而且他知道自己给自己的爹也丢脸了，他不服，便反口，
“什么新当家的，就是个放马的小毛孩！”
朱棣把他一下扔地上，指着半天没放声，最后瞪了一眼看笑话的老二老三，做回虎皮凳上缓了口气，心想这小子真的壮士了，刚才拎起来劲儿没用好，把个老胳膊给抻着了，朱棣偷偷借着摘腕带的样子，揉起了手腕，末了问道，
“呵，你这太孙倒是会可怜人！这也就五十多年前不到，咱们汉人的孩子，也就那么大小，别说读书了，只能放马，吃糠，给人当奴隶的作践，做大元的最最下等人！”
朱瞻基满不在乎，喊得比谁都声高，
“我大明早已撵跑了蒙古的铁骑！这天地早不同了！”
朱瞻基雍容华贵的太孙病又犯了，但看着爷爷严肃的神色，他没敢把病犯到底，最后还是把后面的话给咽下去了，时代不同了，老黄历该翻篇了，爹不主战一来不好斗勇，二来与民生息，朱瞻基嘴上不说，却最是赞同，而且他心中认为大国不该记小仇，恶徒追上绝路更是不该，
朱棣身为爷爷，也是天子，一辈子阅人无数，看着朱瞻基翻个眼皮都知道他在那想什么，呵呵一笑，多少缓和了几分气氛，吐槽道，
“太孙啊，你倒是大方又大气！”
汉王眼看着老爷子有气消的架势，赶忙出来拱火，
“可不是！爹，这大侄子这话，倒显得咱们父子真成了朝中某些人说的，天生好斗，就爱打仗了！”
朱瞻基瞪过去一眼，嘴里啧啧着没出声，心说你本来就是，除了有几把功夫还有个屁，
老皇上眼看着他们，嘿嘿一笑，把个摘下来的腕带扔给小鼻涕，正色道，
“咱们朱家人呢，从你太爷爷开始，赤脚打天下，咱们明人不说暗话，若要说从老祖宗那继承了什么文化底蕴，那还真是没有，从朕往下，这读书的本事，都是各论各姿势！你同你爹呢，”皇上指了指汉赵二王，“比这俩莽夫读得多些，以史为鉴，与民生息，以怨报德的那一套，根深蒂固，朕也不是说不对，朕只是想要带着你来战场上闻闻这血腥味儿，看来你是半点儿都没闻明白！”
朱瞻基不服气，犟着个脑袋在那一歪，也不答话，依赵王说法，他自己要敢这样，老爷子早一个飞踹了，汉王表示赞同，两个人屈在一边等着看，隔辈亲的老爷子到底怎么发火，
“大孙子你不服气？”
朱瞻基不梗脖子了，他主要怕挨打，刚刚摔地上屁股摔生疼，憋着嘴在那嘀咕，
“您是天子，您说什么是什么呗，我服气，我有什么可不服气的。”
“你服气个屁？铭记历史，不是为了报复，而是更好的记住今天的来之不易！”
朱瞻基在那一边听一边嘀咕，
“嗯，这些年您都灭了多少部落了还没完没了，血染大地几寸厚了？羊吃草都怕不是要吃一嘴血了，您这不是报复？嗯，嗯，鬼信。。”
“谁不想满口仁义道德，可你得活着，好端端的活着，才能口吐成篇，老子打天下，老子迁都顺天，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老子对得起天下人！比”
比不出来了，朱瞻基也不敢嘀咕了，比朱允炆那只知道销藩王的黄口小儿要出息！这句话没人敢说，除了朱棣自己，而这些年，他也越发不说了，人老了气势总会弱一些，那些梦里的来自面对父亲责难的诘问，也属实是恼人的，自古以来藩王造反成功只此一例，朱棣坐在皇位上，总想证明自己是千古一帝，只有这样，他才能稍微坦然些的面对靖难的血腥不是？
但天下人不管那个，只要过得越来越好，谁管你老朱家谁来当家，谁当不是天子，谁当不是万岁？这道理，是个人都明白。
朱棣眼看着朱瞻基那还不服气的愣头青模样，摇了摇头，
“你啊，还是太小！”末了语气沉重道，
“人世间本就是弱肉强食，你可怜人家孩子小，铁蹄南下，谁会可怜咱们的孩子小？几百年受辱是从前的事儿不假，朕绝没有报复之心，朕只是下定决心，绝不让自朕以后的子民受辱。
什么是天朝上国？不是像这群蒙古鞑子一样把人分成三六九等，打一枪换一个地方溜达着活，咱们汉人看重安土重迁，也从不曾把自己当老大，咱们派出郑和航海，这一路上与谁人交恶过？咱收人家礼，可有一份没给回礼？他们穷，他们小，一块咸菜旮沓换一块金子的事儿还少吗？朕当真是蠢吗？不是~是咱们大明人知礼节，懂情谊，明白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的道理，大家都和和气气的待在自己家，有商有量过好各自的日子，这才是我大明的天朝气度。
我国民可以依照自己的意愿，读书也好，练武也成，哪怕做那商贾小贩也随意，孝顺父母，养育子孙，有知己一二，食可果腹，衣可蔽体，平平安安，体体面面过完这一生，这是我爹，在凤阳老家讨饭的时候最希望的事，朕虽不是他最喜欢的儿子，但朕能完成他的这个愿望！因为这也是朕的愿望，更是朕对天下人的承诺！
世人骂我朱棣血腥，我便血腥好了，如果一部分人的鲜血横流能阻止天下人的鲜血横流，我觉得值得。”
朱瞻基被震撼了，他着急的表示自己并不是全然不理解，
“我懂，爷爷你说的我都懂，但可以慢慢”
“不可以慢！”朱棣大手一挥打断了朱瞻基，“苦在当代，利在千秋，这种事朕一个人扛了罪责便是！朱瞻基，你问问你自己，慢是怎么个慢法，慢到谁，到你爹你二叔这一代？还是到你，到你儿子，你孙子？你能保证你们，全都能赢吗？”
朱瞻基认真的想了想，看了看同款木然脸的二叔三叔，然后摇了摇头，
“我不能保证。”
朱棣笑了，他虽年迈，却依旧豪气的脸，在此刻的营帐里绽放着胜者的光芒，
“朕能，朕这辈子，从不会输一场该赢的仗！”
大明永乐帝五征蒙古，未尝败仗，敌人闻风丧胆，逃如鼠蹿，一朝雪耻前朝经年铁蹄之殇，是为汉人前后百年之无上荣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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