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善，祥，”
朱瞻基狭长阴鹜的眼，阴冷的念着这三个字，在这烛光摇曳的太孙妃卧房里，显得有几分破坏气氛，
我笑着应道，
“是，我是胡善祥。”
他似乎被这笑触动到了，突然气急败坏，甚至又几分无所畏惧道，
“我懒得跟你周旋，现在有多少事等着我去忧思忧虑，你能消停点儿吗？还有，”他指着我严重警告，“不许笑。”
从前每每来了太子宫，这位太孙都要吐槽我几句不会笑，为着他喜欢的一个笑，我被姑姑打了多少巴掌，想来他是都忘了，如今我学会了笑脸迎人，他却又不愿意了，总归我们也不是陌生人，我卸下一张笑脸，坐的松散了几分道，
“太孙这脾气真是一日不如一日了，哼，你以前可不这样！”
一边被若微劝说，一边又被亲娘下令，今夜算是遁不得了的朱瞻基索性坐在那满桌的山珍海味旁，挑挑拣拣的吃了起来，对着胡善祥吐槽道，
“我以前？那你以前还不这样呢！”
他始终忘不了大婚那夜，他虽是满腔对若微的抱歉，却还是坐在这女子身边，却听着她跟他说，她是被他亲手救下的靖难遗孤，当时对朱瞻基的冲击不可谓不大，他这段日子也隐隐约约记起了血腥那日的情形，偶尔跟爹提起，爹也会拉着他的手叮嘱，
“那个孙若微的事情既然在你爷爷那过关了，这一个想必也问题不大。”
朱瞻基差点被吓死，眼下被这个问题不大神他妈的噎着了，看看娘，她竟然也在一旁附和，
“可不是么，我儿这是天生和靖难遗孤有缘分，哈哈哈。”
朱瞻基自己哈哈哈不出来，满脸无奈，却被亲娘拉着开解，
“儿啊，既然皇上那一关过了，就天下太平了，就算有一日事发，被人提起的话，这胡善祥可是正妃，又是汉王亲自选上来的，他能摘得清干系么？”
“娘~”
太子妃拉着儿子的手满脸稳妥道，
“你没看你这一双媳妇处的还蛮不错，说不定私底下早通了路数了，毕竟，不都是靖难遗孤么！”
朱瞻基可自始至终都没在爹娘面前提起过若微与那黄爷，即二叔圈养这一伙靖难遗孤以备图谋不轨之事，眼下错过一茬，居然又来一茬，二叔可真是好样的，但朱瞻基结合着娘亲的话，思虑一番现下的情形，又笑着想，二叔也真是个倒霉催的，
“行啦，娘，我知道啦，我会好好对善详的。”
太子妃把儿子往外送，一副没目的笑着叮嘱，
“你好好哄着她，让她生个长子出来，气死你二叔，哈哈哈。”
朱瞻基都走出去好几步了，回头看着自己亲娘像看种猪一样的眼神落在背后，真是如芒刺背。
这头吃喝个差不多了，却见胡善祥还在那缝缝补补着什么，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
“后来就跟着胡姑姑了么？”
“嗯。”
“她经常打你吗？”
“你不是看见过许多次了。”
“我看不见的时候只怕更多吧？”
“嗯，其实也没什么，姑姑知我详情，不愿我犯一丁点错，免得被揪出过往，到时候就不是一两个巴掌能解决的了。”
这些年但凡沾上靖难两个字，人命就贱如草芥，朱瞻基既然知道了，也就明白了她的日子过的有多胆战心惊，看了看那人的侧颜，不由得叹口气道，
“你早该跟我说的，我还能护你一二，明明有那么多机会，干嘛只字不言呢。”
胡善祥用针挑了挑耳后，认真想了想道，
“你救我一命已经是大恩大德，做牛做马报答都来不及，再说，我姑姑对我其实还是很好的，就像这次，她也不同意我来选秀女的。”
“那你干嘛不听她的呢？”
“太孙，如果汉王上位，太子一家下场会如何？”
朱瞻基想了想，斜了斜嘴角，
“从永乐元年世人就有这个疑问了吧，你怎么想？”
“好结果是圈禁一生，坏结果便是全家赴死，对不对？”
若是从前，想必那个不爱笑，话也少的小宫女，大抵是不会说出口的，朱瞻基突然有些感叹，这人的地位不同了，便也有了畅所欲言的资本，他点点头示意她继续说，
“那我能为你，为你们做什么呢？”
朱瞻基看着那人的眼神，把自己的神情一滞隐藏的很好，
“我救你，我爹救你的时候，没想过要你回报什么。”
“所以才要义无反顾。”
“你说什么？”
“我说，就是因为无所求，才要倾囊以报。”
朱瞻基皱了皱眉，他似乎不大喜欢恩人这个角色，站起身转了几圈，冷言道，
“宫女胡善祥，据说找了不少对食，皆是没能成功，我想，你当上太孙妃，也是不错的出路吧。”
听着朱瞻基的敲打，胡善祥笑了，他不可能不查她，毕竟是要做枕边人的，还能半点都不去了解么？甚至还能因为她刚刚的一番表决心就被打动么？胡善祥心底稳了一稳，抬眸笑道，
“我一直以为太子能坐稳江山，”她停了半句叹了口气，“可如今太子身体这个样子，”
她没说出口的话，他懂得，眼下父亲的情形与从前的太子朱标何其相似，汉王可是跟着朱棣打了江山，又推翻了朱允炆的人，朱棣当真会立下第二个朱允炆么？朱瞻基自问，已经越来越不懂爷爷了，他看着欲言又止的她，轻声道，
“我家好时，你不来求救，我家坏时，你偏要嫁来，胡善祥，是这个意思吗？”
胡善祥自嘲的一笑，反问道，
“显得我很菩萨心性？”
朱瞻基摇摇头笑着坐到了她身边，扯过她手头绣的花球颠了颠道，
“我信你感恩我家，但你不能否认你在下注吧？”
胡善祥点点头，
“还下了大力气，让汉王保举的我，我简直是两头下注。”
朱瞻基笑她倒是坦然，随意道，
“那我能问问，你是怎么让他保举的你么？”
“靖难遗孤啊，”胡善祥也笑道，“这四个字可当真是好用。”
朱瞻基也不是不知道宫中的传言，只是娘亲协同宫中的嬷嬷们，都没能从女子裸检这一项中挑出她的错处，他就也没必要提，毕竟尴尬的要死，显得他真的很计较她似的，毕竟他可从没对她产生过什么男女之情。
“哦。”
朱瞻基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左右看了看，问道，
“你从前的名字叫什么。”
“不记得了。”
“怎么会不记得呢？”
“我那时候太小了，又来又被吓得大病了一场，只记得事情，旁的什么都不记得了。”
“可去翻查过？”
“翻查过，”胡善祥笑着冲朱瞻基摆了摆手，“五家，”摇摇头又伸出了一只手，“七家，还是十多家，都有跟我年纪相仿的小姑娘，实在对不上到底是哪一家，”
朱瞻基知道，出事那年若微大概已经懂事，但善祥当时确实太小，后来又一直身处宫中，想必靖难遗孤那一群，就算有故人，怕是也当她死了，他怜悯这些人的处境，就像最开始怜悯若微一样，但说到底，仿佛活在孤岛之中，且记不清事情的善祥，也足够可怜，
“你，”
“孙小姐也是吧？”
“你！”
“鸡鸣寺的时候我偷听到了一点，幸亏她为皇上挡了箭，皇上就没法对一个救了命的弱女子下手了吧。”
“你还知道什么？”
“坊间常说靖难遗孤都很坏，奴儿干都司很苦，”胡善祥靠近了用小声问，“要是能同他们在一起，说不定也没那么苦。”
朱瞻基望着这晶莹剔透的一双眼，深深叹了一口气道，
“所以说，你该听你姑姑的话，一早来同我说了，我可以送你走的。”
“走去哪儿？错过的时光，错过的身份，错过了，就是一辈子，我不想找了，好累。”
她把头靠在他怀里，吓得他猛地扩开了双臂，实在是有些不自在，但是他能感受到自己胸口的温热，末了便还是默默放下了手臂，拥住了颤抖的她，听着她说着，
“汉王觉得能要挟我，我便于咱们太子府能有些用处，太子妃也是首肯了这事的，别同孙姐姐说这些，她才康健平安下来，我不想连累她。”
朱瞻基收紧了手臂，音调带着一丝丝不忍，
“是我娘让你去的？”
“不是，是我自愿去的。”胡善祥抬起头，让朱瞻基看到了她的满脸泪痕，还有那勉强的灿若桃花的笑容，“太孙，夫君，朱瞻基，我的记忆里只有你，所以我跟定你了，我用我的命，把注下在你身上了！”
“我若是下一个朱允炆呢？”
“最坏的结果不过就是死在一处，实在不成，那你只管去当和尚，我找个跟你相邻的寺庙做尼姑。”
“我不喜欢你的，你知道的。”
“是你救了我，你甩不掉我的。”
“干嘛这么坚持呢？胡尚仪为了这事整日酗酒，你当真不心痛吗？”
胡善祥笑着抬头，
“我心痛，但我跟我姑姑说了，接下来，我想按照我自己的意愿活这一生！”
朱瞻基突然觉得，娘亲说的他与靖难遗孤有缘分的事情，似乎是真的。
看见若微的第一眼，她隐忍埋藏的刚强，被他看了个透彻。
眼下，他似乎又被触动到了某一条心弦一般。
他终于带着那自负而傲娇的真实的笑容拍了拍她的头，
“我不是朱允炆，我是朱瞻基，我不会输。”
那一天他们到底是没能圆房，因为小猪儿不知道什么时候溜了进来，挤在太孙妃的大床上的一角，朱瞻基掀开被子看到了一床的花球。
小猪儿睡得不老实，一直在翻跟头打把势，实在耽误办事，这夜半时分，又没法送走。
小猪儿就躺在哥嫂中间，抱着嫂子做的花球睡了美美的一觉。
清晨的第一束光照射过来，小猪儿一左一右的亲了一口，“哥，嫂！”
朱瞻基抿了抿嘴角的笑，知道那是她在教小妹叫他起床，他偏不睁眼，就听耳边悄声道，
“太孙，太子妃终于下血本，要请客吃饭啦，您快起来吧，不然抢不上啦。”
朱瞻基笑得乱颤，张开眼对着咫尺之间的明眸道，
“好吧，小胡姑姑，那你伺候我更衣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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