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大早,那批宫侍意外的没掉脑袋,被调到向煦台打杂。说是打杂,倒不如说是托了这宫殿主人的福,留下一命,现在让他们还恩呢。
执明不知道又犯什么病,硬要在出巡的前几天带上羽琼花,还非要之前在雪地里扒拉的那盆,这可给培育的花匠们愁坏了,且不说如今又逢深冬,这花开不出来,而且就算是保暖开出来了,舟车劳顿,随共主一起奔波,这花照样也得死。花可不是人,说死就死,半点劝都听不得,要是触了共主的霉头,就是有理也说不清。
最后,这事儿也就一拖再拖,有个聪明的花匠,把慕容离搬出来劝解了一通,执明竟然也不追究了,高高兴兴去了瑶光。
其实也是他不想杀生,此次要寻回慕容离,万万不可做这些晦气事。执明这回天天提醒自己。
然后,晦气事就找上门来了。
一开始是刺杀,后来是有毒的鸡汤,然后再来了个诅咒……执明发誓,他这辈子没这么无语过,短短几日,他就经历了旁人一辈子都遇不上的死法。
“嘭!”清风楼雅间的桌子一声响,小二吓得菜都不敢上了,哆哆嗦嗦站了老半天,看客人在里面发脾气。
“一群废物,寡……本少爷要你们何用,杀人都做不来,知道什么叫杀人吗?啊?拿着刀往脖子上一划的事儿,做不了吗?亏得你们还是死士”
“少爷恕罪,我等皆是受先主所托护您周全的,万万做不出此等不忠之事,如有不对,还请少爷责罚”
一群人齐刷刷跪着,在这雅间里甚是突兀,执明不想再计较,怕引了不该的目光来,让他们一一退下了。
“行了,今日之事权当我闹了笑话,时刻盯着外面的动静,一有消息,立马上报”
“是!”
待这一行人走后,店小二半天没听到动静,才悠悠进去上菜,离开时又悄悄看了看,连多余的人影都没见着。
“真是怪了,他刚才跟谁说话呢”
就这么着,执明在清风阁从早坐到了晚,喝的酩酊大醉,老板去叫他也不醒,正无奈,便看到楼上走出来一个人影对他说道:“老板,你且先下去,让我来吧”
“公子?这……”老板迟疑了一会儿,又当公子与这客人是旧识,便躬身自觉退下。
执明迷迷糊糊中抓住一只细腻温软的手,激得他心猿意马,恍惚间,似是他的阿离又回来了,还是当年在天权任兰台令那般,只是衣服换了,着了一身白。
“阿离……”
执明梦中呓语,又是惊噩又是喜,折腾得慕容离手忙脚乱了一晚。
只是那双白玉手再不敢靠近他,怕他抓着作乱。
“王上……这是何必呢”
当初他选择投城墙,是抱着必死决心去的,却不曾想前缘未断,上天都不愿收回他。可他与执明终究是所隔太多,回不去了。
从前他有多想再听到那句阿离,现在就有多平淡。有些事情,一如破镜,无法重圆。
他也知道,执明所念阿离,定不是眼前这位前瑶光国主。从一开始,不过就是有人设了局,有人甘心困于美梦罢了。这世界上,哪里有执明口中的那位阿离?就连慕容离自己,现在也给不了。
“阿离……阿离!”
梦里,执明又回到权瑶之战,他于战马之上,俯看慕容黎只身立于城墙外。
雨势愈来愈大,周遭的一切也越来越模糊,这场战役从千军万马变成了他们两个人的生死场。
“慕容国主这是何意?两军交战非儿戏,慕容国主只身前来,莫不是看不起我天权将士,又或者……是慕容国主认为你能仅靠心计赢得本王……”
话出了口,就没有收回的道理,哪怕执明再后悔,也是无用。恶语伤人六月寒,他不是不知晓这个道理,只是在慕容离面前,他就想置这个气。
语毕,慕容离自嘲一笑,执明看着眼里,心上也被揪得生疼。
“王上,阿离自知所行已远,于王上亏欠甚多。王上恩情,无以为报,唯有来生再还。只是如今瑶光早满目疮痍,将士和百姓再经不起战火, 王上仁慈,慕容离甘愿写下降书,将瑶光奉上,惟愿吾王能善待瑶光将士和百姓”
到了这种局面,他心里竟还是只有瑶光。
执明不甘心,心里蹿起一股无名火,烧的他分不清眼前人的言外之意。
“慕容国主严重了,本王今日来,定是要堂堂正正挣得这天下,你今日拱手相让,他日哪怕本王立于高堂之上又岂能顺民意。慕容国主迟迟不出手,是看不起本王吗?”
“众将士听令”
“王上!你明知我不是此意,你我二人究竟要如何兵戎相见?!”
慕容离此话一出,执明当真是冷静不少,他觉得自己好像又被慕容离拿捏了,不过自己好像也确实不愿看到血流成河的场景。
于是便说:“那行吧,本王姑且信你一回,慕容国主,本王的大军将会在城外三十里驻扎,今日午时,若是本王见不到你所诺之物,这瑶光如何成为本王的囊中之物,慕容国主也就不用管了”
他手起星铭,挑着慕容离的下颚,一点感情都不带,冷声说:“至于慕容国主你……本王实在玩不过你,你在瑶光一日,本王便一日不能宽心。慕容国主,随本王回天权吧”
最后那句话他是覆在慕容离耳边说的,没有人知道在这刀剑无情的战场上,那位美人国主使了怎样的法子,让自家王上停战。只看到两人靠的极近,那模样,竟似恩爱夫妻。
“祸国殃民!”
军队里不知谁说了这么一句,其他人口上虽未附和,心里却是肯定的。这位慕容国主,留不得。
慕容离在雨中呆了许久,早已忘记自己是如何作答的了。他只念着:“午时……呵,竟是连时间都替我安排好了,也罢”
他望着身后的高墙,想起了阿煦,那位替他身死的少年或许从未想过要让他复国。那番语言,不过是要他活下去,而今,他落到这番田地,阿煦估计也舍不得他在人间受苦吧。
“父王,阿煦,我真的累了”
等到了午时,执明领着大军前来赴约,由方夜拿着降书和国印献上。而慕容离则是站在城墙上,一身白衣,其他什么都没带。
执明心里有一股不好的预感,他隐约发现了什么,又不敢承认。
“慕容国主这是何意 ?本王说过了,你今天必须同本王一起回天权。你莫不是想让瑶光百姓因你而获罪?”
本以为搬出这些,慕容黎就能动容。可是他错了,那人有的烈性和风骨根本不允许他活。如果一次亡国尚且有机会复兴,那么两次亡国,即便有能耐,当事人也不愿再争。慕容一族,瑶光王室,最后一位王子,最后一位国主,绝不能受人折辱。
“王上,您不会的。”
慕容黎一边说,一边踏上了城墙边的石砖,如果再多走一步,必死无疑。
“王上!”
“慕容黎!”
方夜和执明同时唤他,二人对视一眼,脑子里纷纷有了一个可怕的念头。
“王上,不可啊,您这一路走来就真的甘心回到起点吗?”
“慕容黎,不许跳!本王告诉你,带不回你,本王今日就踏平瑶光!”
这两个人连形象都不顾,提着一颗心到嗓子眼看他动作。
“方夜,快,发信号让城内的人绑着他!”
执明激动的说。
谁知对方摇了摇头,神情哀戚,说“没用的,国主早已秉退了将士,现在城墙上只有他一人”
“不!”
“王上,珍重,阿离……要去寻故人了”
这是慕容国主生前最后一句话。
“不!慕容离,你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