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朝1

林东成把字条紧攥在手里，人已飞身上马绝尘而去，跟在后面的霍参只听到他快速嘱咐的几句：“我去上京，你传令京内各部即刻布署，准备接应少帅。速速通知卢先生！”

　　六千里飞鸽密信，上面只有八个字“顾剑有难，速来上京”，落款是用朱笔勾出的一道，看不出所以，只好似风中飘扬的红带。林东成很多年心没跳得这么快了，突突地让他直冒冷汗，很不安。

　　林东成现已是西境三十六国最大最强的商团，驭风团的两大执事之一。　　

驭风团，一团两部。

卢远霆统领驭部，林东成统领风部。

驭部，专营商道开辟。海陆丝路，多国边贸。驭繁执简，共赢互利。

风部，专司商道护行。个旅商行，人货压送。风行万里，无人敢阻。

　　按时日算，密信应是八日前发出的。　　

他这一路赶回，至多六日，因为座下是云骓，它似乎也感知到什么，发力全速奔跑。林东成才知道日行千里的汗血宝马不是传说，甚至更快。也只有这样追云逐日的奔赶，才能压住他心里的慌。

　　这密信应是裴照所写，由在上京的王大雷，用驭风团特训的信鸽发出，才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到他的手上。当年一别，他和裴照从未再见。

　　突施之战后，他们六人与顾剑离开。

　　在途中，林东成还是按捺不住内心的激动和悲伤直接问道：“顾兄弟，你的父亲是顾如晦，顾大将军吧？”　　

顾剑虽感惊诧仍坦诚答道：“是的！”

林东成他们六人全部翻身下马，跪倒在地齐声高喊：“少帅！”个个痛哭流涕。

　　西境苦寒战事纷乱，边兵边民生活苦困，因荒年时疫外扰战乱，而父母双亡流离失所的孤儿为数不少。顾如晦体恤这些年幼失孤的孩子，感念他们为国捐躯的父辈兄长。特令军中开辟了数亩荒地，建屋设村为雏鹰村，让他们有了一处庇护地，有了一个家。而林东成他们正是被雏鹰村收留的孤儿，在村中生活过多年。

　　顾如晦上奏朝堂，特为村中孤儿下发抚恤金。同时军中将士们，在休沐的时侯自愿来村里帮助孩子们耕种，教他们骑马射箭。他自己更是时常来，教他们习文练武，所以他们都看过顾家贯绝天下的五珠连环。顾如晦教导他们男儿心中要有家国，哪怕力量再微小也要有一颗想要守护的心。说他们是西境军的将来，会长成飞翔在西境大漠守护国门的苍鹰。

　　顾如晦蒙冤灭门，西境军中受牵连的颇多。雏鹰村也败落，大家又各自离散。那时林东成他们已经长大，虽然知道顾如晦已经不在人世，他们还是受他感召，在年满十八岁毅然投身西境军中，苦守边境。哪怕是后来看到高显欺上罔下，养寇自重，林东成他们还是坚守着，因为他们相信顾帅的英魂从来没有离开过西境。

　　他们此生的遗憾，是无法报答顾如晦的教养之恩，也无法公开祭奠他们心中的英雄。直到他们看到了顾剑，看他对战突施时与他父亲一般的神姿风采，他们的知道这少年才是真正应该追随的人。顾剑知道他们与父亲的这一番境遇，心中对父亲又多了一层了解和敬佩，更待他们如兄长。

　　“顾剑只有一求，请诸位兄长切莫参与顾氏昭雪之事。仇怨深重无需再牵连他人背负，我不愿我父亲也不愿！我希望兄长们是大漠的苍鹰，可以自由翱翔于天地！”林东成到现在都记得顾剑这句话，每每想起都会热泪盈眶。

　　林东成他们的六年，还有柴牧、卢远霆和顾剑一起开辟的前路，整整十八年。这些男儿终于在这西境的丝路商道上，驭风长万里。

　　一入上京城门，林东成就见到等待多日的王大雷，他现已是监门卫的监门校尉，也是驭风团上京的瞭望者，专门负责收集京中商贸的信息情报。他与外性格憨直，勇猛能战，实则行事稳重，细致谨慎。

　　城门相见，王大雷与林东成并未碰头，而是二人始终保持一段距离，前后相随。直到行至皇宫后一处极为隐密的宅院，进入屋内才拍肩相拥，他们已四五年没有见了。

　　“东哥，你可算来了！”王大雷这些时日也是焦虑万分。那日秦臻把密信交给他时，神色凝重只说了一个等字，再无他言。

　　当年与裴照一起回的十人都入了上京。裴照与顾剑也是一样，并未将他们牵扯到复仇夺嫡之事中，而是以他们所长荐入了羽林卫和监门卫。这么多年，大家各自打拼，相扶相助都在军中任了要职，成家立业，于上京城中有了一席之地。

　　他们在军中各司其职，心中始终都有所持，与私他们是生死兄弟，与公无任何结党之意。　　王大雷时任上京城西北两门的监门校尉，掌管京中人货进出，商旅往来。他担任驭风团的瞭望者，也是仅以商贸方面的信息互通有无，为民生计。

　　林东成握住大雷的手上下打量，多年未见他也是愈发的英武沉稳，与他一身校尉戎装甚是相配，是一干将。那年没有带王大雷一起走，原是因他是众人中年岁最小的，林东成不想他日后跟着一起不知前路，沉沦暗处，希望他能和裴照回去搏个生机。此刻相见甚是欣慰感慨，当年的那两位少年改变了他们的一生。

　　“好，我明白了，你速回吧！”林东成知道就这一接应，在此乱局时下里大雷就已搭上了身家性命，后事还不知如何凶险。　　

“东哥，少帅定能平安！”王大雷话音坚定，他早已决意要拼尽全力，守护顾氏这最后的血脉。他深知形势严峻也不多作停留，旋即离去。

　　此后，林东成无任何动作，他信任裴照，他等。三日后卢远霆赶到，他们继续等。

　　看着顾剑穿梭在箭雨中，救小枫，救阿渡，他还是一样从来不会救自己。裴照知道挡不住他，还是去了，还是让他走了。下一刻裴照只有宫门前的最后一处，那里有一千八百名张弦待发的羽林军，尽是精锐。

李承鄞歇斯底里，小枫拼命求情，裴照不动如山，看顾剑与万箭之中。今日以太子妃设计伏击，太子要保太子妃无恙。裴照部署的都是羽林军中的绝对亲信和顶尖高手，名单都一一请太子过目。一千八百羽林军，三百人一队，布于宫门内外，任谁也插翅难逃。六队统领都是裴照由西境带回来，跟随自己多年的亲卫，李承鄞有必胜必杀的把握。

　　裴照知道，顾剑在谁也伤不了小枫，他也知道，李承鄞无论怎样都要顾剑死。刺客事件以后，顾剑只有一死，太子绝容不下他了。顾剑再也不是李承鄞王权之路上，帮他焚烧杂草的野火，而是阻挡他前路的烈焰。　　

最是无情帝王家，亘古不变。

　　忠诚与情义，裴照从来不作选择。

　　他只做他能做的，一如既往，不偏不倚。　　裴照站在城楼上，他要护身边的太子周全，因为下面是可万军之中取敌将首级的顾剑，就算他折损了一半的功力也胜当年。他更希望顾剑能全身而退，这样的男儿不要为情所困执于一爱，尽管他知道不可能。

　　塞北孤天祭，突施十八人。　　

今夜，上京城里城外，他们都在，都在等待。

　　裴照所做所说也就这一个“等”。他不能也不会去谋划，因为这一场生死他和顾剑都不会允许牵连任何人。但是，今夜也如那夜，裴照不能让他们退，也不能阻他们上。

　　秦臻，小鱼，志义，萧山，大雷他们一共十人，以军功以战绩以一身武艺，随他回了这繁华鼎盛的上京城，进了贵胄子弟云集的羽林、监门二卫。裴照是亲眼看他们如何从边境兵王一路成长到京城悍将的。

　　初入京畿，受尽排挤打压和嘲讽讥笑，裴照从来没有出手相助，因为他知道这是他们日后立足的第一关。最终，他们都硬生生地抗了过来，其间艰难苦楚也不是裴照这个出自皇族世家的贵子所能体会的。

　　他们在西境原只是普通兵士，纵是武艺了得，却也是胸无点墨。这十个铁血硬汉自己聘请了京中有名的教席先生，除当值练功外，无论寒暑俱苦读不辍，到现在还在坚持。裴照还亲自去看过几次，这些个精悍彪壮的大男人坐在老夫子面前攻读，略有些与斯文不合。但他们认真专注的样子，让任何一个人都无法也不敢嬉笑。他们凭一己之力，建功立业，步步登高。　　

　　裴照知道他们与顾剑从无往来，至多也就是自己安排他们当值时，那一点点合情合理的没有看见。今夜他们都当值，裴照安排的。

如果是诀别，他们应该在也必须在，他们所有人都欠顾剑一条命，包括自己，李承鄞。

他们需要告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