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羹尧驾着马飞驰,他是这样的激动,又隐隐透着些担忧。
回想起胤禛将兵符交到他手中的一刹那,他依旧有许多的心潮澎湃。
前不久胤禛接到军情,青海发生罗卜藏丹津叛乱。青海局势顿时大乱,西陲再起战火。
年羹尧身为抚远大将军,这一战不可避免。
胤禛说起这件事时,却不像个君王般色厉内荏,他只是轻握年羹尧的双手,将一道圣旨郑重地交到他手中。
“抚远大将军年羹尧接旨。”年羹尧接过圣旨,这薄如蝉翼的圣旨此刻却有千斤重。
胤禛笑了,他望着面色凝重的年羹尧,倒显出了格外的气定神闲。
“你知道朕为何让你出征?”
“这是臣的本分。”年羹尧道。
胤禛走过去,双手搭上年羹尧的肩,柔声道:“双峰,你知道这一仗对我而言意味着什么吗?”
年羹尧摇头。
“这是朕即位以来打的第一场仗,若是赢了,天下可安。若是输了,怕是有人会借此大做文章,老八余党死灰复燃亦有可能。”胤禛话语决绝而又坚定。
“故而这一仗只能赢不能输。”年羹尧附和。
“双峰,除了你,我实在想不到更值得我信任的人了,这一仗,将是我一生中最荣耀最难忘的一场仗,这一仗,非你不可。”胤禛笑着伸出手来。
年羹尧顿了顿,用力地与他一击掌。
其实对年羹尧来说,他这些年来,是沙场上摸爬滚打过来的,早年又对青海一带地形谙熟于心,这场仗,并不难打。
可当他真正到了西宁,却发现果然如胤禛所说,这场仗并不容易。
这里的守军让他切切实实体会了难处。
西宁的守军因常年驻守边关,日渐疲倦,如今已经成为了散兵游勇,毫无章法。
大军未集,如何对敌?
年羹尧急忙传书唤岳钟琪带大军前来帮忙,另一边日夜操练大军,排兵布阵。
可世事无常,这日,年羹尧正于军帐之中思忖练兵之法,一小兵慌慌张张跑了进来。
年羹尧见他脸色发白,语无伦次,心里骤然升起不祥的预感。
小兵忙道:“将军,不……不……不好了,罗……罗……”
年羹尧未等他说完,心中已有分晓,大步流星上了城楼。
原是西宁大军未集的消息不知也何竟被罗卜藏丹津得知。
趁着岳钟琪大军未到,罗卜藏丹津竟然不放明枪而走暗箭,率军偷袭,直取西宁。
“这可如何是好啊!”
“我……我家中有事还有老母,我不想死啊。”
守军之中,哀嚎声哭喊声混作一片,直吵得年羹尧头昏脑涨。
“够了!”年羹尧一声怒吼,终于安静了下来。
“你们若是不想死的,就随我来。”语罢,年羹尧一甩披风,扬长而去。
身后几十个士兵跟了上去。
年羹尧便率这数十人坐于城楼上,毫不慌张。
一小兵不解,问道:“年将军,咱们这点人马岂不是以卵击石?”
年羹尧自若依旧,笑道:“你可闻三国时诸葛孔明空城计退敌之事?”
小兵恍然大悟,却还是忧心忡忡:“这一招对罗卜藏丹津真的有用吗?”
年羹尧大笑着敲了敲他的头:“事已至此,我们别无选择。何况那罗卜藏丹津素来多疑,我就豁出去赌这一把,我就赌他必然退兵!”
不久,罗卜藏丹津果然如期而至。
年羹尧坐于城楼之上,信手倒了一杯酒,冲着城下喊道:“罗卜藏丹津,在下年羹尧,敬你一杯如何?”
罗卜藏丹津见年羹尧身后不过数十人,他便如此神态自若,丝毫没有慌乱之色。
故而诈道:“年羹尧,我知道你使的是空城计,不用再装了,今日这西宁,我是取定了!”
年羹尧却是面不改色,直将杯中酒一点一点咽了下去。
“既然如此,还请赐教。”年羹尧抬起头,扬了扬嘴角。
罗卜藏丹津的手下早已蠢蠢欲动,听得此言立马做出了攻城之势。
“慢着!”罗卜藏丹津大声喝止。
手下忙勒住了缰绳,不解道:“将军为何如此?”
罗卜藏丹津笑道:“年羹尧是何等人物,此人久经沙场,城府极深。他如此,城内定有埋伏,说不定是大队人马已到,故意引我们入局。我才不会上当哩!”
言毕,率军引退。
数日以后,年羹尧故意放出风去。罗卜藏丹津得知当日中计,懊悔不已。
此时岳钟琪已率大军赶到,年羹尧秘而不发。却令兵主动出击,攻击贼垒,敌军认为年羹尧兵少,不为防备,驱桌子山土番当前队,炮发,土番死者无算。
年羹尧见敌军士气受挫,立刻派遣岳钟琪前往。
岳钟琪兵至,直攻敌营,罗卜藏丹津败逃,仅率百人遁走。
这次大败罗卜藏丹津,年羹尧大受鼓舞,只是寒冬将至,便耽搁了下来,与罗卜藏丹津僵持了许久。
西宁的冬天格外地寒冷,北风呼啸,大雪纷飞。
岳钟琪见年羹尧独自站在军营外,裹着的战袍上堆满了残雪。
他默默走到年羹尧身侧,道:“想什么呢,这么出神?”
“想怎么最快擒拿罗卜藏丹津。”年羹尧随口说。
岳钟琪知他敷衍,玩笑道:“若不是我,你怕是过不了这一关呢。”
年羹尧笑着拍拍他的肩膀,道:“那就麻烦你陪我一起继续战下去。”
岳钟琪扼住他的手腕,仰天长啸:“舍命陪君子,想当年我已经做了一回,如今又有何惧?”
年羹尧拂去他脸上的雪,郑重其事说道:“方才是开玩笑的,若有一日,我不再是抚远大将军,我没有别的奢求,只希望,坐我这个位置的人是你岳钟琪。”
岳钟琪忙啐道:“呸,好端端的说这些不吉利的做什么。”
年羹尧笑了,转而严肃道:“我说真的。不能再拖了,拖下去弹尽粮绝,我们也是死路一条。明日我会带大军昼夜兼程,直捣黄龙,收拾敌军残部。你就留在这里守着。”
“什么?你要去送死?”岳钟琪拉住年羹尧。
“我不是去送死,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死有重于泰山,有轻于鸿毛。再说,我也未必是去送死,也许会置之死地而后生呢。”年羹尧转身进了营帐。
岳钟琪知道,年羹尧是个倔强的人,他决定的事,谁也改变不了。好言相劝,不过是白费唇舌。倒不如浊酒一杯,祭英雄,敬将军。
“我敬你,你一定要平安回来。”岳钟琪无奈端起身畔一坛烈酒,闭上了眼一饮而尽。
“你放心,我不会死的,还有人在等我。”年羹尧掀起帐帘。
“我也会等你,等到你回来的那一天。”岳钟琪笑笑,这句话,他始终没有说出口。
年羹尧果然很快就出发了,雪越下越大,天气也越来越恶劣。
一片白雾蒙蒙,看不清前方的路。
年羹尧事先探查了地形,安排各路将士分道深入,捣其巢穴。
这确实是最好的机会,大雪的天气,罗卜藏丹津怎么也不会想到,年羹尧会在这样的天气偷袭。
杀敌一千,自损八百。
年羹尧不是不明白这个道理。
只是双方对峙许久,粮草实在难以支持,不得已便只能如此。
各路兵马遂顶风冒雪,迅猛地横扫敌军残部。年羹尧更是身先士卒,勇猛杀敌。直杀得昏天黑地,血流不止。
狂风卷集着暴雪,打在他的伤口上,撕心裂肺的疼痛让他几乎站不稳。
“我一定要支持住,我绝不能输,我不能让胤禛失望。”年羹尧咬着牙继续浴血奋战。
罗卜藏丹津本就没有准备,又见年羹尧越战越勇,几乎不要命般猛扑过来,迫不得已,只好投降。
这一仗终于大获全胜,他身上的累累伤痕,便是最鲜明的战果。
胤禛等了许久,终于等到了年羹尧凯旋的消息。
这些日子,他寝食难安,生怕年羹尧出什么意外。他又恨自己,为何如此狠心,亲手将他送上战场。
这或许就是作为君王的代价。
再一次见到年羹尧的时候,他似乎又沧桑了许多。
青海的风霜雨雪,在他脸上刻画了一道又一道岁月的痕迹。
“臣幸不辱命!”年羹尧跪在他面前。
他是他的抚远大将军,是他的功臣良将,更是他的双峰,他的魂牵梦萦。
“快起来。”
胤禛握住他的手,他的手掌结了茧子,薄薄的一层,就像日出时升腾起笼罩大地的浓雾似的,掌心也粗糙了许多,仿佛经历了无数风刀霜剑,唯有在这里,能看到岁月带给这个男人沧海桑田的印记。这只手像一把带着血的利刃,一刀一刀割在他心上。胤禛从心底里升腾起一种怜意与悲悯,他小心翼翼地将这只手靠近自己的唇,一粒滚烫的泪珠伴着他的吻,一齐落在年羹尧的手心。这吻随后便又落在了年羹尧的唇上,唇齿相缠,如火般炽烈。
此役过后,年羹尧立下大功,受封一等公。
而此时的年羹尧威镇西北,又可参与云南政务,成为了威慑四方的心腹大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