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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花重病死福惠,推心置腹感双峰

覆手倾天下

年羹尧并不知道这些日子他究竟是怎么过来的。

于外人而言,胤禛即位,年氏一家可谓是风光无限。

妹妹年婉贞受封贵妃,他,年羹尧,更是接替胤禵成为了抚远大将军,颇受宠遇。

西北边陲的军务由他一手监管,云贵川的都督均在他手掌之中。

人们常说,皇上的舅舅隆科多是他的左膀,年羹尧就是他的右臂。

年羹尧起初听闻的时候,只是一笑而过。时日久了,他便也开始胡思乱想起来,隆科多和他,在胤禛心中,究竟谁更重要一些呢?

想到这里,他也笑了,笑过以后是刀绞般的心痛。

于他而言,这些耀眼的,不过是一身尘土,与那金銮殿上可望而不可及的身影相比,都不值一提。

不知是心结,还是因为他回了四川以后,两人便有了距离。他是皇上,由众人仰视,便又与从前不同。

年羹尧觉得,自己与胤禛之间,有一座无形的桥梁,他们就这样静静站在桥的两边,谁也不愿意向前行一步。

年羹尧不是不知足的人,胤禛对他的好,一丝一点,他都看在

眼里。他常常能从胤禛寄来的书信中读到他那温柔的眼神,体贴的关怀,或者,是笑过以后眼底的一丝落寞。

谁也不知道,他会再次回到京城,竟然是因为一封信。

这是他妹妹年婉贞的信。

福惠,这个年仅八岁的孩子,就这样,因为一场天花而丧命。

他依稀记得,上一次见到福惠的时候,他还是那样活泼健康,笑起来有三分似婉贞,七分似胤禛。

他的小手不停地抓着年羹尧的衣袖,婉贞抱着他,笑着让他唤他作舅舅。

年羹尧愣住了,他久经沙场,见惯了生离死别,却在这一刻,体会到了什么叫做世事无常。

关于福惠的死,婉贞并没有过多费笔墨,至于婉贞自己,所有的,不过是以泪洗面,痛彻心扉。

年羹尧将西北的布防交代清楚,又将手头的一切打点妥当。驾马飞奔进京。

京城还是如往日一般繁华,可城门的守将竟然已经换成了他不认得的年轻人,那些康熙一朝曾经闻名遐迩的店铺也都换了招牌。

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

数月不见,却仿佛老了许多。

年羹尧是连夜进的宫。

以至于婉贞见到他的时候,曾经以为是自己因为悲伤过度出现了幻觉。

事实上,福惠死后,她一日也没有好好合过眼。

“婉贞,你怎么样?”年羹尧望着婉贞,她散乱着头发,眼是血红的,不知是因为流泪,还是因为失眠。她的脸色苍白,连嘴唇也没有一点血色,看上去憔悴了许多。

婉贞只是摆摆手,又受了惊似的,猛地站起来,拉住年羹尧道:“你是外戚,你不能进来。”

年羹尧的心突然被什么刺痛了,他抓住婉贞的手,柔声道:“不会的,我是得了皇上的特许来的,不会有人赶我走的。”

婉贞的泪止不住流了下来,她攥着年羹尧的手,悲道:“哥,我真后悔。为什么,为什么胤禛会做了皇上,他的做了皇上,却折了我的福惠的寿。”

年羹尧急忙捂住她的嘴:“婉贞,这话可不能乱说,你已经是贵妃了。”

婉贞拼命地摇头:“福惠还那么小,他总是对我笑着,他很乖,很懂事的。每天晚上他都会来看我,叫我额娘,他的眼睛水汪汪的,会说话。”

年羹尧越发悲从中来,抱住她道:“你还年轻,不碍事。以后,以后你们还会有孩子的。”

婉贞苦笑着推开年羹尧,哽咽道:“可福惠就是福惠,他再也不会回来了,若能让他活着,什么劳什子贵妃,我不稀罕。”

“你又来了,这话真不能胡说。”年羹尧拉着年婉贞坐下。

婉贞却朝着他招招手,年羹尧见她有话对自己说,便附耳过去。

婉贞的话却着实让他吓了一跳,她说的是:“福惠的死有蹊跷,那日我去看他明明还是好好的,怎么会突然染上天花死了。”

年羹尧急忙道:“人有旦夕祸福,也许是上天见他聪慧可爱,便收了他去。”

“不会的,我的孩子我清楚。还有,宫里并没有其他人害了天花,他一定是被人害死的。”婉贞说着,疯了般四处乱撞,涕泗横流,直跪在地上不起。

年羹尧见她这般,又急又恸,忙唤了外头的丫鬟进来伺候婉贞梳洗。

“婉贞,就算是为了哥,为了年家,你一定要振作起来,知道吗?”年羹尧抚去她脸上的泪。

婉贞望着年羹尧,咬着唇,狠狠地点了点头。

“皇上驾到——”门外传来太监的呼喊。

“你看,皇上都被你的眼泪惹来了。”年羹尧笑着说,谁都不能知道他说这话时心底是何滋味。

胤禛走了进来,却几乎没怎么看歪在一旁的婉贞,而是径直拉过年羹尧道:“双峰,你来了。”

年羹尧忙抽回了手:“臣还是不打扰皇上和贵妃娘娘了。”

孤独的身影与夜色交融,直到再也不能在幽微的烛光下望见。

胤禛在他身后喊:“双峰,明日未时养心殿见!”

年羹尧想了许久,最后还是赴约了。

他不知道自己在害怕什么,也许是昨日婉贞的眼泪彻底地让他崩溃了。

相见又如何,相见若是难以自拔,婉贞又该怎么办?

可他是君,他是臣。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君要臣见,臣更是不得不见。

“双峰。”胤禛见他进来,习惯地开了口。

两人面面相觑,一时无言。

年羹尧思索片刻,终于道:“皇上龙体安康否?”

胤禛的眼神一下锐利起来,冷冷质问道:“双峰,何以你我竟生疏至此?”

年羹尧只是云淡风轻:“皇上是君,年羹尧是臣,我们不再是当年的少年了。”

胤禛冲上前去抬起他的脸,让他直直地注视着自己。

“双峰,你在我心里,永远都是那个无惧无畏,热血年少的双峰。”胤禛说的如此坚定,仿佛山盟海誓般。

“皇上,您却不是当初那个无忧无虑,轻狂不羁的胤禛了。”年羹尧笑了,嘴角却有一丝苦涩。

“双峰,你还不明白吗,在你面前,朕永远是那个胤禛。”胤禛再次握住了他的手。

“可是,婉贞她——”

“朕爱她,也爱你。爱她是因为爱你,你懂吗?”胤禛几乎吼了出来。

一滴泪落到胤禛手上,一瞬间便化了。

“皇上,该说的话我从前已经说过了,不懂的是你才对。”年羹尧只强撑着苦笑。

“人生苦短,从前如何,譬如朝露,往后如何,身不由己。纵使是天地难容,这段日子,我们是幸福的,就足够了。”胤禛这番话藏在心里许久,终于在这一刻,悉数吐露。

“人人都说,伴君如伴虎,我想我年羹尧也始终不能例外。皇上,这一刻,你对我好,便是好的。下一刻,谁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就说福惠,福惠是你的亲生儿子,他死了,他才八岁,你怎么能做到一点难过也没有的呢!”年羹尧终于开了口,当初他助他登位,并未想过这许多。可到了这一步,他却不得不想这些。他们始终是君臣,君臣之间,便比从前夹杂了更多复杂的东西。利益,权力,威望……善始者众,善终者寡。

“双峰,若你是这样想的,可真是我看错了你。人人都说,一朝天子一朝臣,可我要做的,不仅是在我这里,还要在我的子子孙孙那里,保住你,保住年家。我喜欢福惠,不仅因为他是婉贞孩子,更因为他是年家的孩子,只有他才能在我百年之后保住你的命,你明白吗?”胤禛的这番话让年羹尧愣住了。他从没有想到,胤禛竟然为了他考虑了这么多,这么长远。

胤禛接着道:“所以福惠早殇,我比谁都心痛。可是我又能如何,悲痛能让他死而复生吗?朕是皇上,有时候却又连最普通的老百姓都不如,我没有悲伤的权利,从来都没有。”

年羹尧曾自诩世上除了他,没有人能了解胤禛,十三爷也不行。可今时今日,他才发现,自己其实一点也不了解他。

“胤禛,你说的对,也许是我顾虑太多。福惠的事让我想清楚了一点,生死半点不由人,如果我在这时拒绝了,我怕以后会后悔。”年羹尧笑了,这是他这么多年来,第一次发自内心的笑容。

两人紧紧拥抱在一起,这一刻,就算是天崩地裂也不能将他们分开。

翌日,年羹尧从养心殿出来的时候便听见那些小太监们议论纷纷。

“年大人和皇上谈什么要务呢谈了这么久。”

“是啊,谈了一整夜呢。”

年羹尧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小太监见他出来,忙打千道:“奴才给年大人请安。”

年羹尧点点头,便急匆匆地出了紫禁城。

他没有去看婉贞,不是因为别的,只是因为他知道婉贞的心结在于福惠的死因,这一点他已经偷偷派人去查个清楚。

更重要的是,昨晚,胤禛确实交给了他一项重要的任务,这是一项他必须成功不能失败的任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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