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夏鲸云现在想确认一件事,一件可能对方时渔来说无关紧要的小事。
夏鲸云问:“你从小跟着曲奶奶是吗?”
“嗯。”
“你记得小时候的事吗?”
“一些,有些忘了,怎么了?”
方时渔十几岁时发过一场高热,没烧傻,就是忘了点小时候的事,死活记不起来,也没人提,就没当回事。
夏鲸云沉吟片刻,掀唇:“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方时渔蹙眉,怎么忽然要讲故事了?这话题未免跳脱太大,他有点跟不上,夏鲸云已经兀自讲了起来。
“那是个雪夜,有个衣衫破烂的小男孩,雪下的很大,小男孩可怜巴巴的蹲在街边挨冻,八岁的男孩,孤零零的,瑟瑟发抖。”
夏鲸云从见方时渔第一眼就觉得他眼熟,那双眼睛他总觉得在哪见过,直到那天在商场碰见,又恰好去了同一个目的地,他才真的确认,他们小时候见过,当时他还可怜巴巴的蹲在街边挨冻。
那时候是深冬,何城下了雪,积了厚厚一层,七八岁的小孩子站在地面,可以没过脚脖子。
夏鲸云穿的破破烂烂,一件深绿色长袖,脏兮兮的贴在身上,一条开了线的棉裤套在腿上,这些都是在捐赠衣服的木箱子旁捡的,不然早该冻死。
依稀记得遇见小方时渔的时候,是在除夕夜。夏鲸云瑟缩在一个关了门的店铺门口的台阶上,屁股底下垫了块纸板,嘴里吃着刚刚捡得半拉小烧饼,脸蛋被冻得发紫,小小一个,全身都在抖。
半梦半醒间,面前蹦过来个小男孩。白白净净的,戴了顶厚毛线帽,围着个针织围脖,羽绒服松垮垮的套在身上,跟缩着的夏鲸云形成了鲜明对比。
小夏鲸云看清人的一瞬间,往后缩了缩,他怕人,怕动物,他害怕哪一天再被拐走,就逃不出来了。
小方时渔哈着白气,上下扫了眼这个破烂小孩,其实他也有点怕,巷子里几个小孩都说他很凶,会打人。他不知道哪来的胆量,凑近了些,嗓音软软的:“你冷吗?”
小夏鲸云愣了会,警惕性的点了点了头。他看见面前这个不比自己大多少的白净小孩,脱了羽绒服,然后递了过来。
空气里是冷的,寒风刺骨的冷,路边雪积数尺。刚脱下来的羽绒服是带着体温的,小夏鲸云抖着手怯生生地把衣服接过来,穿上的时候不由得颤了下。
有那么一瞬间,身体里的寒气都被羽绒服里残存的温热体温驱散了。他定定看着面前这个小男孩,不知怎么的,竟然流了泪。或许是太久没有人关心过他,也太久没有感受到温暖了。
小夏鲸云牙齿碰了碰,磕磕绊绊挤出来一句:“谢谢。”
小方时渔咧了笑容,觉得还不够,干脆把帽子拽下来,伸着小手,粗鲁地给夏鲸云带上了,还孩子气的拍了拍他的头。
余光瞥见他光秃秃被冻烂的脚,收回手,转身噔噔噔地跑了。
小夏鲸云没叫,默默盯着他跑的方向,直到没入夜色,再也看不见,才回过头,在心里记下了这双又大又亮的眼睛。
他本以为方时渔不会回来了。过了十几分钟,路口出现了一大一小两个身影。
等看清来人,小夏鲸云破天荒的漏出了这一年第一个笑,即便这个笑有点疼,整个嘴已经冻破了,嘴角一咧就有点吃痛。
小方时渔拉着一个四五十岁的女人,到了跟前,方时渔指着夏鲸云跟女人说了什么,女人嘴边一直挂着温柔的笑,闻言点点头,抬脚向夏鲸云走过来。
她俯下身,轻声询问:“孩子,愿意上我们家过年来么?”
夏鲸云应了声,极轻的一声,混在风里,让人心疼得紧。
女人把六岁的小孩子抱起来,温热的胸膛,夏鲸云往里埋了埋,吸了吸鼻子,女人身上有股很轻的薰衣草香,很好闻。
女人抱的很松,怕弄疼似的。她一手抱着夏鲸云,一手牵着方时渔回了家。
那是夏鲸云过得最开心的一个年。临分别的时候,方时渔送了他很多玩具,连最喜欢的小话筒都一股脑给他了。
小夏鲸云站在福利院门口,抱着一大兜玩具,跟已经哭得稀里哗啦的方时渔告别,还安慰似的抱了抱,下巴搁在方时渔肩膀上,耳语了句:“我会永远记得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