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到了鬼节,相较相说,就是地府的春节。烛九阴在仙都时习得许多菜谱,他一早就挎着菜篮出去买菜,再回来时,已经是晌午。
烛九阴将碎发别到耳后,袖子挽了起来,他把一团面粉揉成了光滑的大面团,然后蒸了馒头,切了面条,包了云吞…有肉有素,他考虑得很周到,又弄了许多糕点,他整整忙活了好几个时辰,直到佳肴都摆满了一大桌。
五毒、十殿阎罗、黑白无常、夜叉孟婆,平民百姓…大家都来到了万妖穴一同庆祝。
“大家不要客气,以后每年的鬼节。我都陪你们过。”烛九阴揉揉酸痛的肩肘,身上全是面粉,宋帝王嗤笑着,帮他拍下身上的脏,烛九阴一直淡淡地笑着。
烛九阴对宋帝王说:“于懃,你去尝尝。”
宋帝王捏了一个汤包送进嘴里,鲜甜迸发,咽下之后仍是唇齿留香:“不愧是妖尊!”
“好好吃!!!我家小烛好厉害!”仵官王夹起饺子,赞不绝口。
“吕岱姐姐过奖了。”烛九阴微微弯着眼睛,笑得暖洋洋的。
“烛九阴,你从哪学来的,我没见过这些东西。”卞城王抓着一枚青团,好奇地送进嘴里。
“是我姐姐……不,是池故遥教我的,她身子不好,常常为了讨她开心做一些东西。”烛九阴垂下眼睫,看起来很失落。
“你是说云川仙都的人?他们不是什么好东西,我们妖尊啊,配得上天下最好的女孩!也不知道以后会便宜了哪个小姑娘呀。”卞城王为了缓解尴尬,岔开了话题。
“妖尊只可以便宜我。”栖梧大摇大摆地走进来了,右手端了一个木盘,上边是的码得整整齐齐的桂花糕,手中也握着一块,嘴里还不停嚼着什么。
“小妖王来了。”仵官王打趣到。
宋帝王嗔笑一声道:“你又不是小姑娘。”
“拿的什么?怎么我们没有??”楚江一把夺了过去,抓起一块就塞到嘴里。
“历温!那是妖尊给我的!”
二人你追我赶,绕着万妖穴跑了好多圈。烛九阴不好意思地垂了垂眼睑,他本是专门为栖梧做的,所以没有告诉大家。
今天大家过得特别开心,晚上还有花灯看,地府已经很多年没过过这样热闹的鬼节了。
帝江过于板正,每日都是忙忙碌碌,有时候就算鬼节他也不回来,大家想埋怨,但也知道帝江都是为了大家。
他努力扳正世人对地府的看法,可是能够来到寒暑水的不是想通了自愿投靠,就是本就无怨无恨,心甘情愿下地府的。
而那些孤魂野鬼并不是寒暑水的人,不过一旦出现杀人食魂之类的事传到世人耳朵里便都是地府那帮老妖精干的,所以即使帝江努力了几百年,还是没能摆脱这一罪名,这样一想帝江的风轻云淡也是理所当然,否则早就被气得半死,也自然不会那样年轻了。
“为什么…又想到他了。”烛九阴出神地想,竟不自觉开口说了出来。
“想谁了?”说话这人微微侧着头,眼中满满的好奇,他是三殿宋帝王,于懃。烛九阴被吓了一跳,回过神来,僵硬的开口:“没什么……没什么。”
楚江王高高端着那一盘桂花糕问道:“妖尊惦记哪个小姑娘呢,漂亮么?是哪里人?”
“没有,历温你不要瞎说…”烛九阴耳根红得厉害,索性不再理他,栖梧在一旁听着,突然莫名心中一阵酸涩,他脸色突然变得很不好,怔怔地问:“妖尊,你喜欢的姑娘叫什么呀?”
烛九阴:“……没有,我没有喜欢的姑娘。”
卞城王追问:“那你怎么这么羞,还说没有?”
烛九阴沉默了许久,缓缓开口道:“我对他……应该只是很敬重,算不上喜欢。”
他看起来很难为情,神色尴尬,大家没再接着追问,栖梧也好像松了一口气一般,过了一会儿,烛九阴突然推开他们,独自赶回了房间。
烛九阴回到烛蚀阁,他端坐在雕花镂木窗前,修长的指尖轻轻磨梭着帝江的旧衣。他不明白自己对帝江是什么情感,是单纯的出于愧疚才对他念念不忘;还是他在自己心里真的很不一样,他自己也说不清楚。
烛九阴独自出门了,没有告诉任何人。
烛九阴没有御剑,步行出了寒暑水,他垂着眼,只是闷头走,下午时他到了城中的一家小酒馆。
掌柜是个很热情的人,一见他踏进来就立马迎过去,他问烛九阴想喝些什么,烛九阴没开口,只是随便指了指他们柜台上的一壶酒。
掌柜瞧着他仙风道骨的模样,知道他不是凡人,所以应该是善酒的,于是没有告诉他这酒是很烈的。
不一会一小坛酒就送到了他桌上,这酒是白瓷瓶装的,酒壶中央挂着一块红布,写着白云涧。
烛九阴从一旁拿出一个小杯子,慢慢斟了一杯酒,他抬起杯抿了一小口,也是他第一次喝酒,辛辣的酒汁烧着他的喉咙,烧的他的眼眸都掩上了一层水雾,不知道是为何而伤心,他的背影显得落寞又单薄。
烛九阴捻杯思故人,不知道为什么心情又变得很低落。
一杯酒水下肚,不一会儿脸上就涌起一阵潮红,烛九阴的眼皮发沉,竟然拄着胳膊睡着了。
“小公子,酒量这么不好?”掌柜是个四五十岁的中年男人,他拿一块布擦了擦手,准备叫起烛九阴。
“好了好了,你别叫他了,让他睡一会儿吧,不碍事的。”掌柜的夫人一拉住他要去拍醒烛九阴的手,小声地嘱咐他。
烛九阴昏昏沉沉地睡去,不知道过了多久,脑海突然浮现出一个熟悉的面孔。
“阿烛!你过来。”池故遥轻声唤烛九阴。
“姐姐。”烛九阴蹦跳着跑到池故遥面前。
“你看,这是什么?”故遥指着地上的一只虫子道。
烛九阴也蹲下来,斟酌了许久,开口:“毛毛虫吧。”
“唉呀,笨。”池故遥拿树枝扒拉了扒拉地上的虫子,接着说“这是缚羽蝶,一种很聪明的蝴蝶,应该是傲来国才有的。据说把它养成蝴蝶仙是可以实现自己一个愿望的,不过这小家伙嘴挑得很,养不活的。”
烛九阴偏头看池故遥,道:“姐姐有什么心愿么?”
池故遥抬起眸子看他,笑了笑:“嫁得一如意郎君算不算?”
烛九阴听罢后,从一旁的树上摘下来几片大树叶,他蹑手蹑脚地把缚羽蝶抓了起来。
池故遥轻笑一声,眯着眼看他。
“你抓它干嘛?”
烛九阴很认真地回答:“长大,送姐姐。”
“我就说嘛,我家阿烛最好了。”池故遥伸出手揉了揉烛九阴的脑袋,烛九阴低着眼睛,睫毛簌簌垂下,他小心翼翼地把缚羽蝶捧在手里,安静的朝池故遥展颜轻笑。
从那天后,烛九阴每天走好远的路去双溪寺采果子喂它,它这时候还不会御剑,通常要跑着来回。
有一天。烛九阴气喘吁吁从外面回来,手中握着一大把洛桑果,他正巧碰见要出门的垚尘,垚尘轻快的三五步就闪过来,一抚在烛九阴头上,道:“小家伙又要去哪玩?这几天总往出跑。”
“垚尘哥哥,我最近在采果子,缚羽蝶不肯吃别的东西。”烛九阴抬着头看垚尘,安静地笑着。
垚尘扒了扒他手中的洛桑果,有些诧异地问他:“你说你这果子哪来的?”
烛九阴:“是我自己摘的。”
垚尘皱了皱眉,对他说:“洛桑果在双溪寺,要走好远啊,萧萧下次叫我带你去嘛。”
“谢谢哥哥。”烛九阴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脑袋,脑后的马尾也跟着晃了晃。
“等长大一点我和小池给你求一把剑,哥哥教你御剑。”
烛九阴轻轻点头,仍然是一脸干净的笑容,可是这之后烛九阴还是自己一个人去双溪寺采果子,他从不喜欢麻烦别人。
毛毛虫被烛九阴照顾得好,已经长大了许多。它看起来并不很讨人厌,是干净的雪白茸毛夹杂着粉色花纹。
烛九阴每天都起一大早去双溪寺采果子,采完再赶回来和伙伴们一起练功,可是他上次走得太急,在小河边滑倒扭伤了脚,走路都磕磕绊绊。
他轻轻叩着垚尘的门,说:“哥…你能带我去采果子么,我昨天扭到脚了。”
垚尘听到后很快就出来把门推开,他没有回应烛九阴,蹲下来抬起他的衣摆,垚尘啧了一声,把烛九阴抱到床上,自己在抽屉里摸索东西。
过了一会儿,垚尘转过身来,他手里握着一个小药盒,皱着眉对他说:“我不是说让你找我带你去吗,你怎么不来?扭到脚了你怎么也不知道上药?”他的话语气听起来是满满的责备,却无处不透出心疼的意味。
烛九阴垂着眼,看着垚尘给自己抹药。
垚尘直起身问他:“还疼么?”
烛九阴摇了摇头道:“不疼了。”
“疼是要说出来的,你才这么小点就学会撒谎了。”
“你看什么看,上来啊。”
烛九阴有些笨拙地下了床,垚尘把烛九阴抬起来,让他坐在自己肩头。
烛九阴扒着垚尘的衣角,眼中是掩饰不住的欢欣,从没有人会这样对自己,这时候的他约莫十一二岁,个子还很小,安分地坐在垚尘肩头,浅浅笑着。
突然烛九阴小声说了一句。
“…谢谢。”
垚尘愣了愣,道:“谢什么谢,是我该做的,你抓紧了。”
垚尘踏上剑,两个人飞快地在云端穿梭,果真是要比烛九阴自己去快很多的。去双溪寺采完果子垚尘又带他去集市上玩。
二人直到暮色缱绻才回来,他带着烛九阴去了很多地方玩,但他们都忘了今天是祭祀先祖的日子,回来之后惹得家族中几位长辈生气。
贺子衿见他们两个进到慎思堂,重重地拍了拍桌子,挑着眉问:“去干什么了?垚尘,烛九阴。”
贺子衿望着二人手中的糖葫芦和洛桑果,神色大愠。
烛九阴慌忙遮掩着手中的东西,一位神色嚣张,面容俊美的青年走过来,他扒起烛九阴的手腕,把他手中的洛桑果和糖葫芦扔到地上,他大声呵斥:“怎么又是你烛九阴?你有完没完?平时也就算了,什么时候了你还带垚尘出去鬼混?早就看你不是什么守规矩的好东西!小小年纪就这么不成气候,你该长个记性!”
烛九阴听以后,羞愧难当,他小声说了一句对不起,然后主动往前迈了几步,垚尘伸手拦住了他。
“金予延,你有完没完,为什么总和小孩子过不去?是我带他出去的,错了也该罚我,你揪着烛萧过不去了是吗?你要是看不惯,你来找我,别总为难他!”垚尘恶狠狠地盯着金予延,烛九阴刚想开口,就被垚尘快速点了穴,发不出一点声音。
“够了!你们吵什么吵?垚尘你这么大人了,能不能长点记性?你和烛九阴各杖责八十,在家冢跪三天!”贺子衿把手中的茶杯狠狠摔在地上,他站起身扫了扫二人。
垚尘猛地抬起头:“贺仙尊,烛萧他才十几岁,受不住的。”
贺子衿冷冷地笑了一声:“你这是什么意思。”
垚尘:“我替烛九阴受罚,杖责二百。”
贺子衿冷哼一声:“随你,把他拖下去。”
垚尘吹了吹眼前的碎发,一脸淡然地出去了,烛九阴想跟上去,可是他刚迈出几步,就被守卫押起来关到清音阁禁闭了。
过了许多天,烛九阴终于见到了垚尘,他刚开口道歉,垚尘就伸手比了个噤声的手势,他轻声道:“萧萧还小,扛不住的,我皮糙肉厚,反正又死不了,大不了静养几天,要是那么大的板子打在你身上,还不得皮开肉绽了呀。你……你也别愧疚,长大以后替我挨回来就好。”
烛九阴重重点头,眼眶湿润地抬起头看他,垚尘仍是剑眉星目,丰神俊朗,满是少年的不羁,他嘴角扬起,漾着笑意,擦去烛九阴眼角的泪花。
从小到大,只有垚尘会喊他萧萧。
“宵宵。”
“宵宵?”掌柜在柜台朝着妇人大喊。
“宵宵你快去叫醒他,要关店门了!”那妇人闻声轻轻晃了烛九阴几下,烛九阴猛然惊醒,伸手揉了揉眼睛。
“小公子,时候不早了!我们要关店门了,你要是不嫌弃,楼上有空客房,可以去寒舍借宿一晚,在这儿容易着凉。”妇人朝他浅笑着,眼角爬满了皱纹。
“谢谢您二位的好意,就不麻烦您了。”烛九阴睁开眼睛,面前仍然是一片混沌,他掏出几块碎银子,匆匆付了钱。
“好了,宵宵,等他离开,你把门挂上,我先去铺床了。”掌柜笑得很开心眼睛紧盯着他的夫人,眼中漾着满满的笑意。
烛九阴盯了他许久,他打心底里羡慕这样的生活,也难怪自己会梦到一些陈年往事,原来妇人也叫宵宵,他心里有些许苦涩,在仙都的那些年,其实是十分欢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