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望天池有鬼怪作祟,听闻是帝江用活人炼成的水鬼,据说凶邪至极。”慎思堂中央的椅子上坐着一个身材高挑修长的男人,他一只手托着腮,一只手盘着一串翠色的珠子,他那双凌厉的眸子在众人身上扫视。
“不出意外,应该是从寒暑水来的,你们有何对策?”贺子衿走向了中央,眼神在众人身上打量,过了很久,仍未有人理会他,贺子衿面色微显愠怒,轻浮地笑了一声。
贺子衿道:“嗯?没一个人理会我?”
“谁说没有。”
“当然是由我这种根正苗红的好青年去解决了。”垚尘轻轻一跃,闪到了贺子衿面前。
贺子衿上下瞄着他,道:“克制水族的土族确实没什么好把手,你若愿意去再好不过了。不过此行凶险,你只是去打探一下情况便好,切勿莽撞,遇见什么解决不了的事不要逞强,回来搬救兵。”
“池故遥,你擅水,也熟悉水怪习性。你跟着垚尘去 他太莽撞,你一定看好他别做傻事。”
池故遥应声:“好。”
垚尘向后偏头对池故遥眨了眨眼睛,他突然牵住池故遥的手,一路跌跌撞撞出了慎思堂。
池故遥抽出手来,红着脸问他:“能行么,你太莽撞,一定别与我走散。”
“放心吧,也不看看我是谁?我一身正气,威风霸气,帅气逼人,风流倜傥,武功高强,玉树临风,英姿飒爽,丰神俊朗,乃是天下少有的高手呀……”垚尘拨了拨眼前的碎发,朝池故遥展颜一笑。
“呸!你少吹牛了!”池故遥看着眼前意气风发的少年,也不自觉地弯了弯嘴角。
一路吵吵闹闹,两个人穿过熙熙攘攘的城街踏进了人烟稀少的树林,不知不觉已经到了望天池旁的小镇。
这镇子上很寂静,没有什么人烟,一番寻找才得知,因为水怪作祟已经波及了附近方圆十里,人们不是被生吞就是逃走了。甚至听闻帝江还来这里专门抓漂亮的姑娘回去当媳妇,人们都拖家带口落荒而逃,仅剩下几户实在贫穷的人,留在此处生活。
忽然一位发根花白,发丝还是黑色的老妇人敲着竹棍走了过来,她嘴里神神道道的不停嘟囔:“见鬼了,真是见鬼了,这是什么世道,居然让我看见他了!”
“您看见什么了?”垚尘问。
“我看见一个身长九尺有余的男人,他一身黑色斗篷,一定是他杀了我的儿子!我儿媳也被炼成了鬼尸,我怎么都寻不到他们两个啊!”这位妇人的精神状态极其不好,语气一惊一乍。
池故遥:“您平复一下心情,他…是不是穿着红色朱砂纹缀着的黑袍,走路后地上的花草都会枯萎?”
“没错!是他!就是他杀的人!一定是他把这里的村民都杀光了!!”
“就是他——就是他杀了我儿子!!”老妇尖音啼叫她双眼无神,手指不住地颤抖,那竹棍敲得更响了。
垚尘和池故遥相视,两个人都面色凝重。
“帝江。”
“是帝江。”
“这老邪物怎么这么心狠!”垚尘气愤得攥紧拳头,池故遥从后背后拍拍他的肩膀道:“冷静一下,我去池底打探一下情况,你一会去找贺子衿,让他们多带一些人手过来。”
池故遥道:“我同你一起去,还算得上有个照应。”
垚尘:“好。”
两人低着头默默走了一路,步履十分沉重,走了不久他们就到了望天池。望天池中心有一个巨洞,四周遍布砾石和白色石英,天上的光从洞中进来,反射到石英的光,映在池水中,呈现五彩颜色。因为天池水可以疗伤,多有武功高深者造访,平日里是很热闹的,可是现在却静得出奇。
“我下去看看,你在这里等我回来。”垚尘道。
“我跟你走。”池故遥抓住他的衣角,眼神坚定地望着他。
二人纵身一跃,跳入池中,池故遥善水一路在前面探路,池水很深,但能借洞口的光看清路,恍惚之间仿佛掠过一个黑影。
“小池!在原地别动,我去看看。”一向嬉皮笑脸的垚尘变得十分凝重,池故遥闻之心头一紧,她立马警惕起来,四处观察情况。
池故遥道:“不要自己走,我陪你去!”
垚尘道:“你在我身后,千万不要跑丢!”
两人已经潜到池底,池底的水很浑浊,漫着血腥气。池下布满水鬼的残魂和人的白骨,看样子刚死不久,但已经极度腐蚀,应该是中了什么剧毒,让人加速衰老的毒。
“此人心狠手辣,一定是寒暑水那帮老邪物干的事,只是没想到他们如此恶毒,杀害了这么多无辜生灵。也怪不得他们的口碑能差到那种程度,原来并不是空穴来风,真是罪该万死!”垚尘咬着牙,手背青筋暴起。
“简直该死!我一定要将他千刀万剐。”话音未落,水中迅速出现一道漩涡,四周变得漆黑一片,耳边响起了沉重的脚步声, 垚尘猛地拉住池故遥的手,将她护到身后。
一阵咯吱咯吱的骨头碰撞声传来,两人定睛一看竟然真的是活尸,眼睛和舌头都被拔了,脸已经泡得浮肿,池故遥直想干呕,他抬起寒霜一扫,那活尸被拦腰斩断。
“我真没想到居然真的有人会习活人炼尸这种邪魔外道!”垚尘咬牙切齿,突然又传来一阵沉重的脚步声。
这次不是笨拙的活尸,来者阴险狡诈,行动敏捷,他声东击西,绕过垚尘狠狠一掌拍出池故遥很远。池故遥还没来得及反应,水域突然分隔两半,池故遥独自在一方,垚尘与黑衣人在另一边,垚尘武功高深,轻功是仙都顶流的强者,在水中虽略逊色于平日,对付一般人也是足矣。
“帝江。”
“你为何要滥杀无辜,还放下那么多阴邪作乱人间?!这种恶心的道法你也要习!你让别人怎么看得起你?!”
“我们下界想要做什么事,还轮不到你来指手画脚吧。”话毕,他一剑向垚尘刺去,此人出手阴狠,直击要害 垚尘轻巧闪开,他错开帝江,用手指在他的剑刃上轻轻一压,身下之人竟后退数步。
“不过如此。”
“传闻中令人闻风丧胆的枯木妖王帝江,竟然妖力如此低微。”垚尘嘲讽到。
“还有你这把剑,与我先前了解不同,并不是帝江的佩剑岁铅华,虽然未曾见过,但是十分古怪,你到底是什么人?”
“我是寒暑水堂堂妖王,还能是什么人。”帝江略显愠色,又向垚尘刺去。
垚尘啧了一声:“你又偷袭?”
垚尘侧身躲过一剑,迅速翻到他的身后,垚尘从腰间取出佩剑迎了上去,两人剑身相对,帝江明显不占上风,垚尘奋力一压,帝江的剑竟然直接被砍断。
垚尘抬起剑横扫一圈,剑气破空而出,如锋锐的刀片割开水面,向两边掀起涛天巨浪,帝江勉强躲过,晃晃悠悠站了起来。
“你到底是什么人?再怎么说帝江也是一方祖巫,你这妖力也太过低劣了吧?”垚尘拔剑向他刺去,没有佩剑的帝江躲闪明显吃力,他不停侧身躲着攻击,由主动变成了被动,他功力确实算不上好,即使拼尽全力也还是被剑锋擦破了几处。
“你真的是帝江?”垚尘手上的动作依旧轻快麻利,剑法一点都不拖泥带水。
“让我看看你到底是谁。”垚尘挥手运功,水下的石砾背带起,他趁机舞剑,帝江四面受敌,躲闪不及,斗篷被垚尘的剑挑破,垚尘的眼睛睁得浑圆。
这个人的眉眼分明就是那日的书生,尤其是那抹阴邪的笑容,他一定不会看错。
垚尘分心,没有注意到他的背后已经又走来了一只女蛇妖,这个人勾起一抹邪笑,右手中汇集了一些残魂,残魂上的毒气被她带动起来,她轻轻咳了一声,垚尘侧过身来去看她。
她趁着垚尘转过来的一瞬间伸出手猛地向他右肩打去,垚尘被击出很远,再抬眼时只觉着右肩一阵剧痛。
“你们是谁!”
“为…为何会有如此…强大的妖毒!”他说话已经开始颤抖。
“我是谁?你可以猜猜看呀。”帝江阴冷地看着垚尘,脸上堆满笑意,却显得十分阴森。
“…你不是帝江…她又是谁?”
“我是谁?”
一道邪魅的女声响了起来,她拖着长长的蛇尾向垚尘走来,垚尘半跪在地上,已经视线模糊,抬不起头。
“帝江”一把抬起垚尘的下巴,那蛇妖也在一旁抱着手看着他。
帝江半眯着眼看垚尘:“这九瓣芙蓉印足以让我们脱身,只是要牺牲你这一身不错了灵力了。”
蛇妖拿长长的指甲划过垚尘的下颌,阴魅说:“就算你看到了,也不会有人知道我是谁,因为他们根本不会怀疑到我身上,我在他们眼中早就是个死人了。”
垚尘双目圆睁,嘴角流出了黑色的毒血。
蛇妖笑了笑又接着说:“寒暑水的名声差到那般地步,自然你们都会怀疑到帝江身上,你也是自找的,谁让你那日多管闲事,你救了他,那你就替他偿命吧。”
面前的人两个人发狂地笑着,而垚尘因为剧毒重重倒在了地上,他拼命挣扎,却怎么都动不了,他的五脏六腑仿佛都化成了一摊腥臭的血水,垚尘很不甘心,却还是不得已缓缓闭上了眼睛,在他失去意识的最后那瞬间,看到了那人靴子上有一只血红的眼睛的标志。
“雨师妾,他们不会怀疑到你身上吧。”
那蛇妖听到后冷冷笑了一声:“我早已经死过一次了,又有谁会怀疑到我身上。”
“帝江”冷哼一声,道:“再好不过了。”
两个人笑着离开了望天池,待到卯时,屏障才消失,池故遥放声大喊垚尘的名字,可是回答他的只是一片寂静,她心里隐隐约约有种不好的预感,四处搜寻了一番终于看到了倒在地上的垚尘,她焦急地冲向垚尘,拼了命地呼喊他的名字,但她怎么叫都没有回应。池故遥跑到他跟前将他扶了起来,触碰到的是一阵冰凉,以及下一秒那张映入眼帘的面色惨白,毫无生气的一张脸。
“垚尘?阿垚?你醒醒,你别吓我了好不好?你睁开眼睛看看我?”
“垚尘?你理理我好不好?”
“你说话呀垚尘!”
故遥仿佛失了神,颤抖着说出每一个字,可是无论怎么呼喊,这一次他都没有醒来,故遥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珍珠,不停地往下流,她万念俱灰地抱起垚尘的尸首,失声痛哭。
这一夜,世间的江水海河似乎都在翻涌。
申时,一位白衣素雪的姑娘背着一位的少年从慎思堂前缓缓走来,她踉跄地爬着台阶,嘴里一直在不停念叨什么,双眼无神,步履沉重,只凭外表就看出深深的悲伤和没落。
池故遥背着垚尘的尸首跪在家族的各位长老面前,一直恳求大家救救垚尘,可是大殿内一片寂静,没有一个人出声。
突然有一位精通古毒之术的长老走了出来,他替垚尘把了把脉,已经全然没有脉搏,而且灵识也几乎全被吞噬殆尽,长老扒起他右肩破碎的衣服,映入眼帘的是一枚九瓣芙蓉花的印记,这位长老突然惊愕失色,缓缓开口道:
“这芙蓉花印记,如今全天下人只有一人能做到,只有毒功练到最高境界时才能够激发,如能够到达如此,那么他的功力已经深厚到一抹毒雾,能让人瞬间暴毙。”
“何人为之?”
“曾经的雨师妾也能做到如此,可是她早已经身殒,那么如今在这世间能留下九瓣芙蓉印的只有一人——帝江。”
“帝江?!”
“亏我们还尊称他一声帝空尊,真是寒心!”清月明咬了牙冷声道。
“恶毒的老不死,他在位这几百年寒暑水什么时候安定过?下界三天两头整幺蛾子,平时已经对他们那样容忍,如今确实蹬鼻子上脸和我们云川结仇!”
一位中年男人摸了摸胡须,缓缓走出,面色凝重道:“说到帝江,我曾与他有过一面之缘,在很久以前,他披着黑色的斗篷,盖着多半张脸,我没看清他的面容,他个子很高挑。”
何唯意问:“他做什么都是神神秘秘,有人见过他的脸吗?”
“从未。”
何唯意又咬牙切齿的说:“不是说他长相奇丑无比么?斗篷怕不是遮羞布吧?”
清月明琢磨一番,道:“我倒是听说他是被毒腐蚀了,多半张脸都毁容了。”
“恶有恶报,真是该死,该千刀万剐!!”
潭望连忙拍一拍桌子稳住大家的情绪:“你们别吵了!我去给贺子衿通信,你们也去速速召集五行掌门,我们去合力讨伐那帮老贼!”
烛九阴垂着眼睑,一言不发,他听得一愣一愣,貌似明白了妖族为何受到世人的讨厌,而那个丰神俊朗的哥哥却再也回不来了,他回想起这几年垚尘对烛九阴一直都很好,教他为人处世,教他剑法和轻功,又在他犯错时替他顶了很多次罪,他的鼻子发酸,这是他第一次感受到离别和伤痛。
在垚尘离开后的这些日子,池故遥有时像是失了魂,整日在房间里哭泣,有时又像是发疯了一样,在各地奔波,收集一些让人复活的方法或秘术。
可是人人都清楚,怎么会有死人重生这种不合常理的事情发生,只不过是寻个自我安慰罢了。
十几天的日子,她憔悴了很多,从一个无忧无虑的小姑娘变得成熟了不少,但是她的脸上总是挂着忧愁和哀伤,她不吃不喝,发了疯一样在雅修阁翻书,终于有一天池故遥病倒了,烛九阴十分心疼她,于是去拜访了火之祖巫的大弟子炙念灵。
炙念灵精通药术,她说苍梧渊里有一些三生草,不过极难寻找也很稀有,用它制丹药能够速补气血、灵气,应该可以让池故遥的身体迅速恢复如初。
不过炙念灵也只是随口一提,因为苍梧渊又别称百毒园,是十分危险的地方,算得上是云川的禁地,让他一定要小心谨慎,不要擅自去犯傻。
烛九阴没有听劝,毅然踏上了去苍梧渊的路,一波三折,他寻找了好久,终于是到达了传闻中的禁地,这里荒草萋萋,杂草丛生,树木生长得十分茂盛,可以称之为疯狂。
苍梧渊处得十分僻远,三个大字被枝叶半掩着,一些横死的猫狗躺在路边,狰狞的藤蔓裹着层层叠叠的白骨。
明明是莺穿柳带,月上花梢的季节,这里却寒气逼人,直让人脊背发凉。
这里压根没有下脚的地方,烛九阴雪白的长靴踏在狰狞的枯草上,衣摆扫过枯枝发出沙沙声,他几番寻找,天色都慢慢暗了下来,终于在棵古树前找到了一株三生草。
三生草与其他的草很不一样,细柳般的叶子,光照下来显得流光莹莹,草尖还垂着一朵嫩黄色的花苞,看起来很漂亮。
烛九阴没有多想,伸手就去采,可是草根刚离地,树干后就响起一些阵窸窸窣窣的声音,还没来得及反应,一根成人腰一般粗的大藤蔓向他拍去。
烛九阴反应敏捷,他立马闪到一边,可是此时四周的巨大藤蔓都蹿动看向他发起攻击,烛九阴拔出踏清宵,他用剑气击退了疯狂窜动的藤蔓。
可是那些藤蔓从四面八方爬了过来,烛九阴不停地在藤蔓之间翻转飞跃,踏清宵斩断了一波又一波的藤蔓,他僵持了许久,最终还是躲闪不及,不小心被身后的藤蔓擦伤了左腿,他定睛一看,原本光滑的藤蔓早已经变成了布满密刺的荆棘。
它们愈靠愈近,躲闪也变得更难,烛九阴觉得自己的行为变得越来越迟缓,已经快要闪不开攻击, 眼前也开始朦胧,他才反应过来——这尖刺上都有毒。
烛九阴与荆棘对峙了许久,终于体力不支,被荆棘擒住了左手,足有一尺长的尖刺刺室了他的左手心,血喷涌而出,剧痛难忍,但他已经没有力气去挣脱控制。
接下来他的右手,左腿,右腿和腰身都被紧紧地捆住,尖利的刺穿破了他的衣衫,汩汩鲜血顺着伤口流下,染红了他平日里一尘不染的白衣。
烛九阴一声不吭,紧紧抓着手中的一株三生草,那荆棘覆上他腰间的铃铛,紧紧一收,一阵清脆的响声过后,银色的残片落了一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