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溶溶，灿金浮辉，紫藤静眠，暗香幽沁。
羽扇轻摇的身影化作飞矢，直入地门境内，踏足无水汪洋。
缺舟负剑而立，对于冒昧造访的来者仍是神色不兴，只是眼帘微掀，询问道：“你是何人？”
“在下云海过客。”
似乎并不满意这个回答，佛者启唇再问：“你是何人？”
“话不说第三次。”云海过客缓下手中动作，羽扇横前，倏尔侧身挥落，“请尊者……牢记！”
末音如铅坠地的同时，随之而来的是自他身上勃然散出的一道赫赫迫人的真气。这道炽盛如焰的气劲方才触及缺舟，下一瞬便被他反手甩袖一震，顷刻荡然。
这时，缺舟终于回过身。
云海过客轻摇羽扇，侧了身，问了相同的问题：“你又是何人？”
“在下缺舟一帆渡。”
似乎也不满意这个回答，云海过客眉心略沉，再次问道：“你是何人？”
“缺舟一帆渡。”
依旧是相同的回答，与他方才的回答并无二致。
“那尊者有请。”
缺舟沉吟一声，但见他反客为主，兀自在放置着茶具的石桌一侧落了座。
目光在他身上凝然一阵，缺舟似是有所思忖。
“阁下自称中原领导，深入地门，意欲为何？”
佛者说着，移步于桌前同他相对而坐。
“尊者一身修为，难得看不出这是禅？”
云海过客抬手为缺舟沏了一杯茶，话中隐隐透露出他对佛者似是并不陌生。
“反客为主，也谓禅法？”
“请用茶。”
缺舟看了他一眼，端起了面前的杯盏，说道：“借花献佛，也谓禅法？”
佛者手扶杯身，端庄优雅，分毫不失茶礼。
云海过客静看他细品这茶，待他放下水杯，方才问道；“在下手艺如何？”
缺舟闻言，阒然轻阖眼眸，未作回答。
云海过客不知他的意思，而他的意思一开始就已经表明。
“我的来意已经说明，尊者明白否？”
“原来如此。”
闻言，云海过客眸光一漾，恍若白羽掠水。
“尊者怎曰如此？”
缺舟手持长笛，目光平静无波，深邃而内敛。
“第一个含义，阁下已经掌握主动权。第二个含义，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但第三个含义……”
缺舟话语一顿，没有继续说下去。
“让尊者迟疑了？”
云海过客看向他，反问道。
“感受这千百般滋味，印证阁下欲传达之意。”
“这样说来，尊者心中并无答案。”他见对方好似仍在思考，又似在犹疑，便接着道，“还是，不愿意说出答案？”
“答案有很多种，阁下想听哪一种？”
就如同这茶的滋味，千百种，哪一种属于这座上沏茶之人？
云海过客闻言，端起面前的那杯茶，开口道；“这茶，难喝。”
他说着，蓦然将杯中茶水悉数倒落尘土之中。
缺舟沉默地看着他这番出人意料的举动，神情依旧。
“阁下气愤非常?”
然则云海过客面上看不出有任何怒意，仍是回道；“宣泄情绪而已，尊者会见怪吗？”
缺舟摇了摇头，并未因他失礼的行为而有所不虞。
“人之常情，何怪之有？”
闻言，云海过客便再次问道：“那第三个含义，尊者仍然不愿说出答案吗？”
“体会中不失一个悟字。”
这话让云海过客失了耐心，他直言道：“这么简单的意思——这反客为主的人是你们，借花献佛的人也是你们，最后，种下其因，该当承受一切后果的人，终究也是你们。”
“阁下想用这种方法说服我？”
缺舟持着长笛于身前点了点，询问对方。
“在下不需要印证你的法，更没必要接受你的法。”
云海过客不赞同地门的做法，但也没有想要说服缺舟，这不是他来这里的目的。
“这也是阁下选择抗拒的理由？”
缺舟神色幽微，语含试探。
“剥夺自然之道，将你们自以为是的美好强行灌注在别人的身上——这就是尊者想要追求的法。”
这时，云海过客似乎忘却了，从他踏入无水汪洋，询问佛者之时，他所面对的人，仅是缺舟一帆渡。
缺舟默然片刻，想了想，随即将天人笛持于唇边。
殊异的笛音悠悠响起，在两人之间渺渺飘扬。
“看见你想知晓的答案了吗？”
云海过客凝视着对方，等待着他的回答。
笛音止息，缺舟缓缓睁开双眸，茶色明净。
“阁下的身影，曾经出现在某人的记忆之中。”
而这个人是……
“俏如来。”
云海过客说出他心中的答案，估算着时间该是不多了，便站起身。
“阁下想离开了。”
缺舟也随之离座，长身玉立。
“目的已经达成，仅存剩下的三刻时间，恕在下无法继续深谈，先行告退。”
他说完行了一礼，与缺舟错身而过。
“原来阁下对地门有一定的了解程度，也已经算准钟声的时间差。”
云海过客闻言，缓了步伐，说道：“请转告在下奉劝。”
缺舟沉吟一声，目光向后偏去，幽色冥冥。
“释放俏如来，回头是岸。”
这话确是意料之外，缺舟眸光微变，但见云海过客执扇一扬，真气如焰似雾透体而出，绕过枝头繁花，直袭身后佛者。
缺舟微一曲肘，翩然回身，束于腕间的暗纹雪绫飘扬而起，他抬袖于前，威仪隐现，真气顿消无形。
“我已转达。”
云海过客神色暗凝，缓缓闭目道：“言尽于此，请。”
他说完，径自离去，回到原先广泽宝塔矗立的地方，意识中蓦然又传来缺舟的声音。
“阁下尚未回答我的问题。”
云海过客清楚缺舟对他的身份始终存疑。
“记忆中的身影，还不能引起尊者的忌惮？”
缺舟未作声，云海过客又道：“尊者还在猜测，在下如何领导中原武林？”
“阁下虽然极力遮掩自身的气息，但无法舍弃的，是那曾经拥有过的尘俗。”
缺舟垂下眼帘，眸光落在杯中，茶水如一方小小的玉鉴，映照一抹琉璃色。
“釜底抽薪的契机，仍然掌握在吾的手中。”
云海过客的语气尤显昂然自若，可见成竹在胸。
“那缺舟一帆渡，拭目以待。”
“在下也静等尊者的好消息。”
他往前踱步，执扇轻摇，意欲离开地门境界。
“若有机会，缺舟愿渡云海。”
对此，云海过客不以为然：“一帆引归，方向迷惘，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缺舟闻言一哂，倒是不恼，只道：“云海过客，当真气势非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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