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遇,蓝逸,何如松三人不敢怠慢,御剑回到村庄时,村中处处环绕着怨气。
好在村里怨气虽深,邪物数量虽众,却也没有万分厉害。
三人各朝一边,一人吹箫,一人抚琴,另则长剑直击,符箓招之。
所到之处,邪物皆伏。
可这些怨灵邪祟的数量却远远超出了几人的预知。
随着伤人的怨灵越来越多,受伤的村民遍地横陈,几个小公子的眉头也越皱越深。
“遇哥。”聂舟手执玄铁大刀,一刀背将眼前的怨灵打出几丈之远。“这村里有古怪,村民以女童献祭,不似好人。这些怨灵有冤,怨气皆从此而来。”
聂舟话里的意思,再看他以刀背为战,其余几人就都明白了。
“阿遇,这些怨灵数量太多,咱们不能再这么耗下去了。”何如松喊道:“你拿个主意。”
“困灵阵。”
蓝遇看着目前的局面,果断以攻为守,跃身房顶吹起了清心音。
蓝逸虽也在战,却一直都有注意着兄长的举动,蓝遇的清心音一起,他手中的琴就立刻变了调子。
“抓紧时间布阵,我去把那些怨灵都引过来。”何如松一边吩咐聂舟,一边收剑掏符箓。“我哥听见阿遇的萧声会过来的。”
……
“妖怪休走!”
“……”
金如中实在不知道这蹦跶得起劲的小竹马到底是怎么想的,怎么就不能消停点?
他是不知道自己手里的符箓作用不大吗?
看着挥舞着鞭子蠢蠢欲动的小表妹,金如中只觉得自己的脑仁突突的疼得厉害。
“阿虞,阿舣!”金如中一边护着两个小的,一边苦口婆心嘱咐道:“这村子有古怪,怨气太重。村民也不尽是无辜,你们动手可以,杀心却不可起。”
方才那群恶贼打的什么主意金如中可没忘,他厌恶的看了看四周怨气,“咱们能不诛杀就尽量别诛杀,你俩要注意保护好自己。”
“知道,阿虞听哥哥的。以度化为主。”
金如中满意的点点头,“你哥哥他们去了深林,察觉不对就会回来,咱们现在得想办法把怨灵往村口引。他们回来,必定要由村口进村,咱们就去哪儿等着跟他们汇合。”
“嗯。”两小只纷纷点头,一小只手执长鞭,一小只符箓在手,愣是轰轰烈烈闯出了一条不见血的血路。
看得小金公子有口难言,百感交集。
这俩,这气势,这是炸村来了吧?
除了他俩能力差点,修为低点,还没那血洗一片的杀心和能力,其他的也就差不离了。
最让金如中头疼的,从来都不是这满村的怨灵。
而是面前按都按不住的这两小只。
金小公子:……
就俩字,愁啊!
……
“哥,如中哥哥。”蓝无虞愣愣的看着一时不察贴上来的怨灵,眼睛发直的盯着怨灵那只满带寒气渐渐逼近的手。
“住手!”
“别碰我妹妹!”
符箓与剑鞘齐飞,贴近的怨灵被打伤一边,聂舣和金如中赶忙将蓝无虞护在身后。
“哥哥,她好像没想伤害我。”蓝无虞从金如中身后伸出小脑袋,好奇的盯着被打伤一边又凑过来的怨灵,一时也有些犹豫。“如中哥哥,要不让我试试……”
“不行。”金如中头也没回,“好好跟着,哥哥在呢,别怕。”
“如中哥哥。”蓝无虞强调:“我没怕!”
她指着慢慢围近的那些怨灵,“她们好像对我很感兴趣,或许我可以试试把她们引到村口去。”
“不行,有哥哥在呢,用不着你冒险。”
蓝无虞反驳:“哥,这不是冒险,我能保护我自己。”
“那也不行。”
“……”
这小表哥什么都好,平日里也是什么都能依着宠着,可一旦犟起来也是真犟,谁都拿他没办法,谁的情面他也不讲。软硬不吃,刀枪不入。
记得去年的第一场秋雨过后,一向身强体健的江宗主在连日操劳之后又吹了冷风,感染了风寒。
常年不生病的人,一病起来就有些来势汹汹。
江宗主修为不低,少有对手,小小风寒压根就不放在心上。
常常不遵医嘱,忙到没法按时吃饭,忘记喝药休息。
弄得莲花坞的医师束手无策有口难言,百般无奈之下,干脆仗着资历倚老卖老,耷拉着一张驴脸,寸步不离的守在江宗主身边。
搅得江宗主头疼不已。
清谈会在即,蓝曦臣在云深不知处安排事务无法分身前来,江宗主索性提前两天就御剑而去,远远的躲开了在莲花坞干了一辈子的江医师。
江医师是从小看着他长大的,待他一直很好。江澄是打打不得骂骂不得,说句话还唯恐说重了。
迫于无奈,又不想被江医师念叨,只能借清谈会之由早早地遁了。
这下可好,江医师直接抓了主事江淮,硬逼着人家御剑带他到了云深,半步不离。
江医师到了,且江宗主去哪儿他去哪儿。
不出半日,整个云深不知处就都知道江宗主生病了还不遵医嘱。
泽芜君直接接管了时刻盯着江宗主的重任,喝药休息,按时吃饭。
然则谣言一传十,十传百,一日不出就传成了云梦江宗主身患绝症无药可治自暴自弃拒绝医治时日无多。
小金公子刚听闻时,急得一连犯了小半本蓝氏家规,一路闯翻四五人才奔到寒室。
气急败坏的小金公子就像春日里的爆竹,一进门就噼里啪啦乱炸个没完。泽芜君和江宗主连个插话的机会都没找上就被喷了个狗血淋头。
然后,小外甥连解释的机会都没给留就擦着眼泪气鼓鼓的跑回金麟台请医师去了。
那一天,江宗主被这历来软趴趴怂憨憨的小外甥念叨得脑子直发懵,不明就里的还真以为云梦江宗主怕是没几日好活了,把小外甥急成这样。
关键是平日里乖乖巧巧怕被打怕得要死的小外甥那日居然板着小脸一本正经叨叨得头头是道,还冲舅舅发了好大一通脾气。
这就很让人目瞪口呆了。
聂舟更是怎么都没想到,他这软绵绵怂得要死的小堂哥居然还有这么强硬的一面,那视死如归的精神……
要不是事后看见好全了的江叔叔板着脸语气强硬的哄金如中,金如中明明瑟瑟发抖还强装镇定的样子,聂舟恐怕就真信了。
面对一个敢壮着胆子跟自家坏脾气的阿爹叫板还难哄的表哥,蓝无虞轻易不敢造次,只能可怜巴巴的看着,然后另寻它法。
“如中哥哥,她们好像真的是冲我来的。”看着金如中又要反对,蓝无虞即刻提出一个折中的办法,“哥哥,我们一起上前走走,看她们跟不跟上来。”
看着小表妹一副“求你了”的模样,金如中默默叹了口气,妥协道:“你俩跟紧点,不许离我太远。”
两小只对视一眼,难得乖巧:“好的,如中哥哥。”
万般无奈的如中哥哥:“……”
……
“你没事吧?”一会面,聂舟就关切的冲金如中奔来,恨不得把人里里外外检查个遍。
聂二公子小小一只,可怜兮兮的从金如中身后探出头来,看看大哥,又看看竹马。
你们就没人关心关心我吗?
“哥,这……”何如松看着尾随金如中而来的一众怨灵,目定口呆:“哥你是怎么做到的?她们怎么这么听话?”
“不是我的本事,她们是跟着阿虞过来的。”金如中一边说,一边护着聂舣和蓝无虞引着一众怨灵往阵法中心走去。
聂舟和何如松则守在阵法两边,时刻关注着金如中的举动。
“一,二,三”金如中左右各抱住蓝无虞和聂舣,纵身一跃,“阿遇,启阵!”
随着金如中的讯号发出,对立而站的蓝遇和蓝逸兄弟俩齐齐从房顶飞身而下,分别落于另外两个阵角。
四人齐齐发力,金如中护着两个孩子在外护阵。
阵法启动,金光大现,众多怨灵被齐齐困于阵中,一个不落。
“阿逸,问灵。”
蓝逸看向兄长,点头示意,随后便退出那方阵角。金如中自动补上,“阿虞,阿舣,防范四周,勿让生人靠近。”
说好听点叫勿让生人靠近。
说难听点叫防范村中贼人。
蓝逸将古琴横悬空中,扬手,一串弦音从指间流泻而出。
只弹奏了短短一段,右手便撤离了琴身上方,凝神望着仍在颤动的琴弦。
忽然,琴弦一震,自发弹出了一个音。
《问灵》是姑苏蓝氏先人所作的一支名曲。它与《招魂》不同,多作用于不明亡者身份、且没有任何媒介的情况。弹者以琴音奏问,对亡者发出疑问,而亡者的回音则会被《问灵》转化为音律,反应在弦上。
琴弦自发而动,接下来,双方就该以琴语一问一答了。
小公子的琴音稀疏响起,阵中怨灵纷纷躁动不已。
“汝等何方人士?”
“红罗村人。”
“因何而亡?”
“活人献祭。”
“有何缘法?”
“……”
琴声清冽不绝,抚琴的人却眉头紧锁。
时过三刻,解了原委的小公子这才急喘出一口气来,“亡灵皆名红罗。”
蓝遇有些意外,“皆名红罗?”
蓝逸看向兄长,情绪不太稳定,胸口也闷得发慌,“生于红罗,死于红罗。”
聂舟蹙眉:“什么意思?”
“红罗村,女子皆名红罗。”
“女子生来,用于献祭。”
“祈来年风调雨顺,四时安康。”
几个未及冠的少年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终的目光都落在了阵中的那群女子身上。
她们皆是亡时的衣着模样。
有人锦衣艳色,也有人麻衣粗布。
她们几十人,都有一个共同的名字,红罗。
生为红罗,死亦红罗。
三十多年前,穷困不堪的红罗村村民聚于后山林中寻野果果腹,却见许多新葬未腐的亡人纷纷破土而出,一路伤人而去。
为寻其果,红罗村唯一的一个教书先生翻遍了村中能看的书籍,却始终不得其解。最终还是村长决定沿用古法,用女子献祭,祈求山中不知名状的鬼魔煞怪勿要伤人。
第一个被献祭的女子叫红罗,年十四。是教书先生的独女,端得一副好颜色。
红罗被献祭之后,村里安稳了一年,林中也未见腐尸白骨。
第二年,林子附近十里,田地发黑,颗粒无收。
饥饿之下,恶鬼们通通撕掉了伪善的面具,再一次献祭了少女。
这一次献祭的女子是个孤女,无父无母,没名没姓。更没人舍不得。
他们便唤她红罗。
村长说,“反正终归,都是要死的。死前,就给这孤女一个好名字罢。”
第三年,村民在那片黑土里收得了一捧稻穗。
自私愚昧的恶鬼们再次动了献祭的心思。
在那些人的心中,女儿家的命比烂在淤泥里的腐根更加轻.贱。
穷人家的女子更是难存。
这次选中的,就是个轻.贱到没有名字的丫头。
人们再次为这个轻.贱的丫头赐了名。
红罗。
这本是村中最有学识的先生翻了半月的古籍才给爱女挑出的小字。
如今却再不得其意。
再后来,不管那片黑地里有没有收成,收成多或少。村里都是要献祭少女的。
起初一年一次,后来半年一次,最后三月一次,一月一次,半月一次……
没有少女就用女童,没有女童就用女婴。
到了最后,甚至出现了前一个献祭女儿,后一个献祭母亲的荒唐做法。
为让村中女子牢记使命,村子不惜改了名字。
红罗。
红罗村,红罗女。
红罗村的女子,从一出生就注定了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