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又做了一个梦,梦见我的一生,但醒来后我都忘却了。
但我隐约记得我上辈子好像是个很奇怪的人,最后溺亡在一个名“孟家女”的湖泊中。
那梦很奇怪,那湖泊的名字也很奇怪,我从未听过有这样名字的湖泊存于世上。
父亲与母亲很疼爱我,我是这个家里最受宠的人,就连家中唯一的男丁也比不上我得到的宠爱。
我姓孟名昕儿,字音。
其实我未曾听过别人唤我名字,只是觉得我与这名字有千万般熟悉,似乎是在很久很久以前曾在何处听过。
我的母亲大多时候唤我阿音,只有她生气的时候会连名带姓的叫我,可我只见过她唯一一次生气。
当今的太子是墨云知,他与我自小便有婚约。
这婚约是祖上定下的,轻易不可悔婚,所以我的命运从出生的那一刻起就被定下了。
太子患有腿疾,我从丫鬟的口中知道了有关他腿疾的原因。
太子的腿疾是半年前与倭寇作战,不慎跌入谷底落下的。
虽说后来可以正常行走,但每当阴雨天时便会发痛,且不可再上马作战。
当年的潇洒儿郎在战场上不知有多意气风发,现如今却连跑跳都成了奢望,这是一件让人很唏嘘的事情。
为此,皇帝寻了许多名医,甚至张贴告示悬赏黄金万两,只求能治好太子的腿疾。
半月前太子的腿才有了希望。
我失足落水那日,宫中穿传有关太子腿疾的好消息,这是我醒来后,母亲同我说的。
听到这个消息,我内心很平淡,没有喜悦,亦或是别的复杂情绪。
相比较于我的平淡,父亲和母亲的脸上展露出了些许开心,我知道父亲和母亲一直都很满意太子作为我的夫婿,无论是从哪儿一方面来说,墨云知在他们心里的地位都是不错的。
有时,我也会对那个高人好奇,只是宫中消息严密,关于那高人的身份未曾透露半分。
我其实没有见过太子的模样,年少时,父亲很少带我入宫,仅几次入宫时,太子也是在军营中。
我们未曾谋面,便谈不上喜欢,我对他只有陌生。
但我常听到父亲与母亲对他的褒奖,有时让丫鬟去打听,也都是赞扬的话语。
半个月过去了,宫中传出消息:太子康健皇帝设宴请朝中大臣,带领家眷入宫。
母亲为我精心打扮了一番,对我说:“你是未来的太子妃,要端庄些,不要过于呆板,要给太子留个好印象。”
我嘴上应下,静静等待命运对我的安排。
入了宫,我安静地坐在其他女眷身旁,不曾四处张望,也鲜少吐出只言片语。
这次我见到了太子,这是我第一次见到他。
他面容俊朗,整个人散发出温润的气质,这让我很难想象出他在战场上的杀伐果断与威猛。
宴会很热闹,众多小姐表演才艺,我很认真地欣赏小姐们优美的舞姿,聆听悦耳的琴声。
心里却怕皇后会让我献上一曲,因为我的琴技是众多小姐中最好的。
是我多想了,似乎皇后并没有注意到我的存在。
直至宴会结束,我都没有见到为太子治好腿疾的高人。
来之前,我曾幻想过许多次那高人的样子,或是位白发苍苍的老者,或是位蒙着面纱的女者。
我从前看过话本,便认为凡是医术了得的高人大多是如此的。
不曾想什么也没见着,心里是有些遗憾的。
身边的丫鬟见我皱眉,她一向比较懂我,于是让马夫去买根糖葫芦。
我拿着糖葫芦迟迟没有放进嘴里,丫鬟说我以前很爱吃糖葫芦,但我总觉得爱吃糖葫芦的不是我。
我回了府,当晚我就收到了宫中传出来的消息:太子跪在皇上寝殿门口,请求取消和我的婚约。
我心里没来由的生出了几分悲伤。
第二日一早,皇上昭我入宫,大概是商讨我和太子的婚事。
入了宫,在皇上的寝殿门口,我看到了跪在那儿,笔直着脊背的太子,他看起来很坚定的样子。
看着他的模样,我想他应该跪了一个晚上。
我有些疑问了,他的腿疾初好,皇上对他那么宠爱,又怎么会忍心让他跪着。
我走到墨云知的身边,我没看他,盯着寝殿门口。
“若是不想要这婚约,那便退了吧。”
余光瞥见他有些震惊地看着我,我却没什么心思再去与他搭话。
寝殿里,皇上问我有何想法,我如实说了,他摇摇头,说要考虑几日。
具体几日我也不清楚,只是离开前,看了看那一身傲骨的墨云知。
他若想跪便跪着吧,想来这京城便只有我一位小姐被皇子以跪求退婚了。
儿时,我和太子的婚约有多荣誉,被退婚的我就有多狼狈,但这也仅仅是在外人眼里罢了。
两日后,太监来宣布了我被退婚的事,皇上再宣我进宫,商讨事情。
我跪在金壁煌煌的大殿内,面无表情的叩见皇上,听他让我起来,听他表面的抱歉,听他的打算。
皇上说,希望我与三皇子订婚,继续成为皇家的儿媳。
三皇子是一个爱好游山玩水的人,他不稀罕皇位,每日最喜爱做的便是吟诗作画。
我摇了摇头,皇上便也放弃了这个想法。
我回府后,得知孟贵妃薨了的消息。
孟贵妃是我的姑母,也是太子的生母,平时待在宫中,鲜少听到她的消息。
我仅见过她几面,她身子娇弱,是个很美的女子。
我为姑母的死感到惋惜,毕竟姑母身子娇弱,我便认为她是因病去世,没有生出任何怀疑。
但那日傍晚,端王府惨遭灭门。
端王是皇上的三皇子,是个闲散王爷,平时好吟诗作画,常年不在京城,喜好游历天下。
他今日晌午才返回京城,见过圣上后,圣上才宣我进宫面圣。
端王惨案刚传出消息,父亲便派人快马加鞭送我离开。
母亲给我收拾了一些珠宝首饰和衣物,还塞给我一把钥匙,她嘱咐我一定要保管好钥匙,不可交给任何人。
我很慌乱地收了钥匙,追问母亲要作甚。
母亲没来得及解释,送我上马,目送我离开后进了府。
我频频回头望,直至那后门彻底关上。
马儿没走多远,我听到了府中传出的混乱声。
我顿时明白了母亲的用意,她是想送我离开,保我平安。
我不知发生了何事,内心慌乱。
我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强忍着没有落泪来。
“我们要去哪儿?”我开口声音有一点暗哑。
“小姐放心,老爷已经安排好了一切,我拼死也会护你周全的。”顾己回答道。
顾己是我院中的侍卫,他从小与我一起长大,父亲本打算我出嫁后将他送入太子的军营。
我们到了一个破旧的寺庙,顾己将我安置好,就守在寺庙门边。
我躺在茅草上,旁边的火堆传出噼里啪啦的声音。
“顾己,父亲母亲会没事的,对吗?”我面无表情地问他。
没听到他的回话,我就看着头顶房梁上的那一张大蜘蛛网。
那张大蜘蛛网上有一只大蜘蛛爬来爬去,一边爬一边吐丝。
我抬起手,指着那只蜘蛛:“顾己,有蜘蛛。”
顾己没有回话,我心里一阵悲凉。
我坐起身,向门口望去,门的旁边顾己曾经坐着的地方已经没了人影。
我害怕被抛弃,站了起来走出去。
门外也没有顾己的身影,我慌乱地叫着他的名字。
“顾己,顾己,顾己你在哪儿?”
一把剑突然横在我的脖子上,那剑泛着寒光。
那人在我的身后,我看不清他的样子,心里有些害怕,只能试探地问:“顾己,是你吗?”
很快我就知道答案了。
因为我看到两个蒙面人押着顾己到了我的面前。
而顾己的身上还有一些刀伤,鲜血从那些伤口里冒出来。
我着急地看着他,却一动也不敢动。
我知道,我逃不掉的,我也会死的。
我害怕地闭上了眼,泪水夺眶而出。
迟迟没见人动手,我睁开眼睛,便看到一群人将我们包围。
一匹马从远处而来,骑在马背上的那人一身蓝色的锦袍,意气风发。
等那人再近些,我看清了他的模样,那是太子。
一个黑衣人跑到太子身边,对他恭敬地行礼:“太子殿下。”
太子看了看我,又看了看那人,抬起手做了一个手势。
架在我脖子上的刀放了下来,顾己也被他们扔在地上。
我冷冷地看着太子,妄图从他的脸上看出他的意图。
他让人将我带上了一辆马车,我没有反抗,顺从地跟着他们离开。
我不知道他们有没有带走顾己,他们会如何安置顾己,他们要带我去哪儿,他们有何意图。
我只能坐在马车里,静静等待着我接下来的命运。
可我有些不甘,我不明白府里发生了什么,我又怎么能这么不明不白地离开。
太子把我安排在东宫的一个偏院。
他让我给偏院取名,我一眼瞥见里面的梧桐树,随口说了三个字“梧桐苑”。
他好像记下了,点了点头离开了。
从那一天之后,太子就没来见过我了。
我在梧桐苑住了下来,生活平淡无趣。
太子派来照顾我的婢女都是喑人,她们不能与我交谈,我想从她们口中打探信息也无法。
我曾试着让她们写出自己想说的话,但真让她们动笔了,我才发现,她们不识得字。
久而久之,我便习惯了不言语,更多的是用手势表达自己想要的。
在这偏院里,我自己都好像变成了一个喑人。
太子把我关在梧桐苑的半个月后,他突然让人为我乔装打扮,要带我出去。
他用绳子的一头绑在我的右手腕,绳子的另一头绑在他的左手腕,他这样做是怕我跑了。
太子带我来到菜市口的刑场,那里人很多,他找了一个适合的位置。
刑场上,我的父亲双手被缚再身后,他佝偻着背,屈辱地跪着,散乱的头发遮住了他的脸,他的身上还有辫子留下的伤口,血迹斑斑。
我的身子止不住地颤抖,用手捂住嘴,眼泪夺眶而出像断了线的珠子不断地滑落。
我听到耳边众人的议论声。
我听出了大概,他们污蔑我的父亲有谋逆之心。
按照律法,有谋逆之心者,其本人与十六岁以上的儿子皆绞。
妻妾和十五岁以下的儿子以及母亲、女儿、儿子的妻妾、孙子、祖父、兄弟姐妹全部入官为婢。
家中的部曲、奴婢、资财、田宅也全部没官;伯叔父、侄子无论是否同居,皆流三千里。
奈何郑淑妃从中作梗,天子一怒之下,将父亲处于绞刑,其余人等流放至西北绝域。
且不谈,京城离西北绝域的路途长远,沿途风险极多。
若是到了西北绝域,在那儿艰苦的环境下,母亲等人又能撑多久。
所以那夜父亲母亲才会送我离开,但我的阿弟又如何了?
父亲艰难地抬起头,杂乱的头发遮住了他的眼睛。
他仿佛看见了我,竟弯了弯嘴角,他嘴唇干裂微微张开,似要与我说些什么。
我仔细地看着他的唇语,凄凉地咀嚼那两个字——“平反”。
行刑之时我不忍观看,闭上了眼,又捂住双耳,仿佛这样,我的父亲便不会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