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

　　少朴遏制住自己发抖的语气，应道：“柳湘君！行，我就给你个水落石出，你搜！我现在当众对天起誓，今天你要是能从你表嫂身上，或者是我们的房里，搜出你所掉了的东西，我就当着大伙的面，”他看了看厅内厅外的人群，咬牙切齿：“一头撞……”最后一个“死”字还没说出口，却被静云伸手捂住了嘴。少朴眼睛上翻，险些背过去，他用力捏住静云的手狠狠地甩开，才喘过气来。

　　老夫人和湘君均未料到少朴激动至此，竟以自己的性命起誓，少白忙说：“大嫂，你不用担心，你是清白的，大哥的誓言自然不算数。”

　　湘君却在一旁反驳：“你认为她真的是清白的吗？如果大表哥当真发了誓，恐怕后果就不堪设想了吧？”她一直盯着静云的脸色，认定她是心里有鬼才阻止少朴发誓。眼见少朴被气得话也说不出来，湘君却故作大度地说道：“我也不想大表哥当真发什么毒誓，这件事就这么算了。我也不搜谁，也不难为谁。我自认倒霉就是了。”转身就要出厅。

　　少朴却受不得她激，“你搜！”他右手点指，两眼直瞪着湘君，一个字一个字慢慢吐出来：“我亲自搜，我让你，无言以对！”他转向静云，就要去搜她身上，静云眼中含泪，满脸惊恐，摇摇头往后退了半步。少朴尽力平静地说道：“静云，为了不让别人这么冤枉你，羞辱你，我来证明你的清白。”静云不能说话，只是摇着头连连后退，差点撞到了少白。老夫人也看出不对来：“你到底在怕什么？”看到静云双手紧抓着荷包，更是生疑：“腰里藏了什么东西啊？”

　　静云突然转向少白，慌慌张张打手语对他比到：“我身上的这方石印是我自己的，是我小时候爸爸给我的。”她动作甚快，老夫人看不明白，问：“她到底在说什么啊？”少白替她解释：“妈，大嫂说她身上的石印是她小时候她爸爸给她的。”老夫人一听站了起来：“石印？”静云点了点头。

　　老夫人走上前伸出手：“什么东西呀，拿出来我看看。”静云捂紧了手里的荷包，不敢回话。老夫人被她的反应激怒，大喊：“拿出来我看看！”连身后的少朴都被吓得一激灵。

　　静云看看少朴，心里有些绝望，依然是不敢交出。少白劝她：“你就把东西拿出来给妈看看，别让大家误会你呀。”少朴也附和：“是啊静云，你就赶快把东西拿出来给妈看吧。妈见过湘君的那方石印，自然不会冤枉你的。”

　　老夫人盯紧了静云，镇定地说道：“湘君的那方石印，花纹，样式，我大概都还记得。天底下不会有完全相同的石印，如果不是你拿的，拿出来给大家看看，以示你的清白。”静云仍是站着不动，老夫人步步紧逼：“给我看看。给！”

　　少朴焦急地看着静云，不明白她为什么不敢拿出来，不明白她在怕什么，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不明白自己在做什么，他只是站在这里已经花费了全部力气，他有一种不祥的预感但是又抓不住关键。

　　静云明白了自己终归是个外人，没有人听的懂她，也没有人会相信她，这厅堂之上剑拔弩张，连她自己也搞不清来龙去脉，难以自圆其说，更何况她根本就不能说话。她绝了最后一分念想，从衣服底下拿出一个墨绿色的手指长度的小小包裹，慢慢交给了老夫人。

　　湘君一见便叫了起来：“没错！这就是我的印囊！”

　　听到这句话，少朴的预感更加强烈，但是他依然抓不住，他的内心极度抗拒去看清这件事。

　　老夫人还不想下定论，瞪着湘君说了一句：“天下的印囊都一样！”顺了顺气，继续说道：“现在我大概描述一下湘君的那方石印。湘君那块石印是青玉石，石印的顶端是镂空的，雕了一对龙，石印上面写着是，紫燕双飞。”

　　静云听到“紫燕双飞”四个字，又倒抽了一口冷气。

　　少朴一边听母亲描述，一边斜过去看静云的反应。

　　老夫人描述完自己记忆里石印的样子，又宣布：“现在，我把少奶奶的石印拿出来给大家看看，以示公信。”

　　老夫人说完，又看了湘君一眼，打开系绳，将囊中的石印刚刚掏出来，一直盯着的湘君就叫了起来：“错不了，您瞧！连花纹都是一样的！”老夫人吃了一惊，少朴猛一抬头看向静云，见她只是哭泣。

　　老夫人继续将印文翻过来查看，湘君和她一齐念了出来：“紫、燕、双、飞？”

　　湘君一把将印拿在手里，心痛地叫道：“没错！这就是我的！形状大小，印文花纹，全都是一样的！连这印囊和印囊上的束带都是一样的！”湘君带着哭腔伸手指向静云：“我没有冤枉她，是她偷的！是她偷的我的石印！”

　　静云难以辩白，又看了眼少朴，只是慢慢地摇头。少白也不敢相信竟会是这样的结果，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小红在后边看到这样的事情，又是心痛，又是害怕。

　　湘君指责的叫喊仿佛一记重锤击中少朴的头顶，他眼前发黑，摇晃了几下，老夫人见状忙扶住了他。少朴睁开眼来，盯着静云，步步紧逼，沉声问她：“为什么，为什么要做出这种事情？”

　　静云看着他，痛哭着打手势否认：“我没有！”

　　少朴仿佛什么也没有看到，重复追问：“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你说啊！”问到最后突然声如嘶吼，仿佛要将静云生吞下去，亏小红从另一侧抓住了他手臂才没有扑倒。静云被他恐怖的神情吓得六神无主，竟一转身跑了出去。老夫人忙叫：“拦住她！”门外的丫鬟仆人们纷纷追了过去。静云只是被少朴吓坏了，本无逃跑之意，在院子转了一圈便无处可逃，被迫还是回到了大厅，跪在堂下听审。

　　少朴已经被小红扶着坐回了座位，脸上已经没有了愤怒，剩下的尽是悲苦。他见到地下跪着的静云，梨花带雨，一言不发，感觉心底有一根刺被连血带肉的直接掀了起来。他一直看不清的恐惧瞬间有了答案。

　　静云没有错，是我不值得。

　　送她走。

　　老夫人坐在正中，又气又怒：“真是家门不幸！我们周家，居然出了你这么个贼媳妇！我居然给我儿子娶了一个品性如此卑劣的女人当妻子！我愧对周家的列祖列宗啊！”老夫人气的坐都坐不稳，众人忙过去给老夫人拍打前胸后背，劝她莫要气大伤身。

　　老夫人喘了口气，继续指着静云大声质问：“我亏待你们林家了吗？亏待你们母女了吗？你竟敢如此地报答我！亏得我对你如此地信任，把账房要交给你管，我还把私章要交给你，你居然是个贼？！连家里的东西你都敢偷！亏得老天有眼，祖宗保佑，让你这身贼骨在这小小的一方石印上现了形！否则我们周家，岂不被你强盗一空！”

　　周老太爷本不是富豪子弟，是靠自己双手攒下现在的家业，偏又早逝，周老夫人深知守业不易，偷盗家财这种事情是绝不可碰的红线，也无怪她如此激愤。她歇了口气，继续说到：“好了，人证物证俱在，由不得你不承认！来啊！”周福管家在旁答到：“在。”

　　老夫人问：“窃到家内，家法何罪？”

　　管家念到：“重打三十重棍，或送官处置。”

　　静云听到了这处罚的规矩，心里更是恐惧，左右看去，见人人站在自己对面，都把自己当了贼人，无可逃避。老夫人的话句句如刀，也划在少朴的心上，但是这比起刚才的迷茫来说，却又痛得清楚，划得明白。

　　他知道。

　　他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

　　老夫人的力气弱了下来：“那就择一吧。可要我将你，送官处置。”

　　静云摇了摇头。

　　老夫人一口决绝：“好！重打三十大棍，请家法！”少白听了，面露不忍之色。却听少朴低声说了句：“不用了。”老夫人和少白一齐转头看他，不知他这么说是什么缘由。

　　少朴脱开小红的手，缓缓几步走到静云面前：“你何苦。你何苦要这么做。”

　　他看着跪在地上的静云，痛心地问她：“你要什么没有，只要你开口，我什么不肯给你？你为什么要这么下作？你往后在周家怎么做人？”他说着转到了静云身侧，抬头看向老夫人：“这样的媳妇我还能留着吗？求您让我给她一份离婚书，赶她离开周家！”

　　老夫人没想到少朴竟如此决定，大吃一惊，静云本来只是低头哭泣，听到离婚二字也震惊地看向少朴，用力摇头。少白忍不住跑过来阻拦他：“大哥，你别这样啊！”

　　少朴双眼晶润，说话却是冷若冰霜，“不要再劝我了。我心意已决，求妈成全。”

　　老夫人一扭脸，想到静云之前的好处，突然于心不忍。

　　少朴不再掩饰脸上的悲伤，走到老夫人跟前，双腿一软跪了下来，仿佛连抬头的力气都不够了。他压住哭泣，用尽气力：“求妈成全。求您，让她离开周家，从此让我与她，恩义两断。”

　　静云听此言，只在后边哭得五官挪移，却无法开口求少朴收回这样的惩罚。他等不及老夫人表态，抑制不住眼泪涔涔而下，跪在地上连连叩头，句句重复“求您成全”。老夫人见他如此郑重，加之心痛，一时手足无措。少朴求了几句，突然脸色大变，滚倒在地，一家人顿时慌乱一团，老夫人大叫“快请穆先生！”静云跪在地上，焦急无比却不敢上前帮忙，老夫人这才看到她匆忙下令：“来啊，把她给我关到柴房，待会儿处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