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

静云忐忑不安地推开房门，却看到母亲好好的在屋里，正在炒菜。走上前去，比划询问，才知母亲并未生病，只是想念自己，才托薛致远传话称病找她回家。

林母停下手里的事情，拉着女儿坐下细谈。先看了看左右，问女儿是不是独自前来。静云不想母亲担心，便说婆婆和丈夫都知道此事，本要同来看望，被自己劝说留下。林母面露伤感，说到家中贫穷，来了也不好招待。又哀伤家道败落，欠债太重，才委屈了女儿嫁到周家吃苦受累。今日女儿归来，自己多做了几个菜，想跟女儿好好一起吃顿饭。

静云见母亲行为异常，显然是心里藏事，便追问下去。林母刚一开口，说“这周家……”静云便立刻堵住话头，繁繁复复地比划了一大篇，述说自己在婆家过的如何的好，丈夫和婆婆对自己如何的体贴，自己嫁过去乃是天大的福气。

这些话半真半假，静云“讲述”起来，倒也神情自然不似作伪。林母心里想着前一晚在花园中看到姑爷重病行动不便的模样，心如刀割，听着女儿这样表示，却只道她有说不出的苦衷。那时间女子重名节，既然已经嫁人，不管在夫家如何辛苦也万没有反悔之理。自己最初急火攻心，只想着让静云逃脱苦海，这经过了一夜思虑，看到静云如此表示，想到即便悔婚出逃，又能去往何方？自家和薛家本来已经生活困顿难以自继，静云如果跟致远逃走，除了要背负乡邻唾骂，一样要为生活所累，前路何尝不是艰苦万分？画人画虎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这薛致远虽然此时对静云一往情深，大抵是年少冲动，天长日久谁又能保证一成不变？自己经历多年坎坷，人情冷暖，翻手云覆手雨的事情见得多了，这决心哪里是那么容易下定。内心千头万绪，便又开不了口拆穿女儿。强忍泪水，转过身去添饭。

静云走过来关切问询，林母问她：“云儿，你真的过得很幸福么？”静云一脸真诚，点了点头。林母再也忍不住，抱住女儿，泪如雨下，逼自己接受现实：“幸福就好，幸福就好。云儿，你真是妈的孝顺女儿。”静云虽然没被拆穿，但是隐约已经明白了母亲话音里的意思，也忍不住流泪，内心劝说自己：“妈，女儿只要你过得好。”

周少朴独自一人坐在房中，面前摆了厨房送来的西式餐点，右手在桌上无聊地轻轻敲击，毫无胃口。吱呀一声门响，周少白推门进来。少朴忙站起来问他：“怎么样了？都说清楚了吗？”少白回答事已办妥，话已说清，自己也认同大哥的想法，希望大嫂别再回来。

少朴闻听此言，松了一口气，点了点头，重又坐下。少白忍不住又问起：“大哥，你真的希望她，别再回来么？”少朴从鼻子里轻轻苦笑一声，摇摇头，咽了一下口水，没有回答弟弟的问题，只是半抬双眼，打发他说：“少白，你也累了，就先回去吧。”少白点了点头，站起身来，走到门口，若有所思地看了一下哥哥，便关上门离开了。

门板一闭，少朴再难强撑，眼神涣散，口唇轻颤，低低地发出抽泣之声。他不想惊动旁人，尽力压抑，已流下泪来。眼见桌上酒杯成双，自己却又成孤身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