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岸

时间过得总是很快。

尤其是在衣食无忧，没有太多烦恼的日子里。

风雨中的帆船终于靠了岸，没有风浪的侵扰，没有补给的烦恼。

这前几个月，成文总是频繁关节疼痛，一开始以为是先天营养不良和现在的过量劳动导致的，后来觉得是睡姿不良，后来听人说可能是生长痛。

不管怎么说，水手上了岸，远离了摇晃的地平线。

在岸上，水手治好了坏血病，换掉了肮脏的水手服，衍生出一套安稳地面会发生的事的应对措施，变成陆生的动物，起死回生。

十三岁的成文亦是如此。

或许是想明白大家的良苦用心，又或许仅仅只是麻木，无论谁死在这，他都不会恐慌了。

凡是过往，皆为序章，道理不需要多明白，遗忘是人类的自保机制，就像他忘掉国民护卫队是如何杀人，就像他忘掉大家这么做是以牙还牙，大家这么做是迫不得已，也完全忘了自己的过去。

活在末世里就是要说服自己接受乞丐的身份，习惯一切并不是难事。

但这就是问题所在。

新年前夕，莱温霍姆的人们为了度过寒冬，也为了保暖，街上变得沸沸扬扬，给人一种根本没有世界末日的错觉。

兰杰去砍了颗“圣诞树”回来摆在小镇中心的广场上，被卡罗骂了一顿，所幸联合军没功夫给地球上的一切活物都记上记号，所以没招来什么麻烦的东西。

忙活了一整天的人们在晚上依然围坐在树旁，你挂一块玻璃，他装几个LED灯，他们还是将它打扮成了真的圣诞树，在新年前夕过起了圣诞。

没办法，我们没钟可敲，总要有点有象征意义的东西来庆祝节日。

苦中作乐是人类的优点。

还好的是，面对拥有绝对实力的联合军，人类在地球上也不是完全没有优势。

不知为何，联合军的短程传送科技十分糟糕，所以他们可以从他们的星系传送过来，但在地球上“入乡随俗”，需要依靠全地形车和运输机。而人类却擅长这点，很多救命的物资就靠传送装置周转，相信不久后，可以直接传送活人。

莱温霍姆的人们，也依靠传送装置，将物资不断的送给在前线工作的战士。

今天，白森林基地送来了特别的礼物。

一份蓝图，还有一个成品，贴心的附赠了说明书，设计者似乎有意谦虚，并没有写清楚自己的身份。

在说明书的首页，印着一行醒目的文字。

“鄙人无意炫耀，但经过大家的一致决定，与众多同伴的坚持，鄙人不得不用本名命名此枪。”

额，好吧。

“马格努森冲锋枪？”

兰杰望着成品，表情复杂。

“这…看上去像是西格绍尔手枪加了个壳子。”

“啊，马格努森博士，那家伙。”卡罗也走了进来，没有戴平时的鸭舌帽，手里摆弄着收到的手工棉帽。“我老听他说‘名字不是我取的，但我的员工似乎挺喜欢这个名字’现在还来这套。”

“哟，谁送的呀，今年居然知道送帽子，这算是嘘寒问暖了吧。”兰杰还拿着说明书，笑着说。

“殷勤又固执，在小说里一般都是变态。”话虽这么说，她还是把帽子戴上了。“这种人，让我逮住了直接揍一顿，成文你说是不是。”

“嗯。”

成文跟在后面，已经长高了不少，虽然长期营养不良，但已经得到改善，还能看出帅小伙的轮廓。

“别闹了，看看白森林基地给我们送的东西，没准真有点用。”

“哦，有什么用，念来听听。”

“此枪专为不善于战斗的后勤人员设计，植入了北极基地提供的多余的炮塔AI，安装了语音系统，具有可靠的自动瞄准能力……卡罗这是给你的欸，你以前是医官呐。”

“X的。”卡罗轻啐一声。“我觉得我应该让你回忆回忆一个小保安是怎么被医官殴打的。”

“咳…发射9毫米手枪弹，可以和我们缴获的大部分弹药通用，看起来是好东西啊…不过，白森林那边的人又说是给铁塔的。”兰杰放下说明书，开始研究起了枪支。“那家伙弹无虚发，怎么会用得上…”

“没准是想让他安排”

“没错。”

“铁塔。”卡罗兰杰二人同时转向声音的源头，就像是在面对长官。

成文不再讨厌铁塔，但他也只是意识到自己并没有那么多的能力去评判事情的对错，而大多数时候，事情根本没有对错可言，作为一个涉世未深的屁孩去钻这种牛角尖属实是吃饱了撑的，浪费大家对他的好意简直不知好歹，所以他原谅了一切，接受了一切。

毕竟如今的自己，与乞丐无异。

“但是有一个问题，我们现在没法产出第二支枪。”铁塔走了进来，拿起了蓝图。“所以，必须选一个最合适的人。”

“非作战人员这么多，你准备给谁？”卡罗抱着手，靠在一旁的墙上。

“但是放着不用…也太浪费了。”兰杰双手捧着枪，几乎是两眼放光，他早就见识过自动炮塔的厉害，这好东西谁不想要，但铁塔在场，又不敢造次。

“我有个想法。”铁塔接过枪支，望向成文。

“不会是…”

成文感觉到了不妙，虽然铁塔把自己裹的严实无比，但他那种感觉能直接看穿自己的，审讯俘虏时才会出现的眼神像是利剑般刺了过来。

"我想把这支枪送给你。"铁塔把它递给了成文。

"不！"成文下意识的摇头。“我不会…我…”

“你想说你没胆吗？”

“不…”

成文啊成文，想看穿你还真是比看清楚湖底还简单啊。

“想就说出来，我不为难你。”铁塔依然保持的犀利的眼神，声音经过加工，甚至变得恐怖。

“铁塔…”卡罗向那边靠了靠，但最终没说出话。

本来温馨的空气突然凝固，僵持开始。

对方居高临下，更胜一筹，好像被一个自己打不过的人按在地上，一边挨揍，一边被嘲笑。

还好兰杰及时圆场，拉成文走到门口：“什么话，成文当然是男子汉啦，我们去找点乐子，这个房间里唯一的生理女性还是个假小子，太闷啦。”

“错了，我是假老子。”卡罗也赶紧接话。

说罢，二人溜走了。

房间里重归寂静。

“…铁塔。”

“说。”

“你最近…”

他当然自知过火，但他也没有更好的答案。

“他不能依赖我们…依赖你们一辈子。”铁塔望向窗外，不再看任何人。

他几乎痛恨自己，但也深深的明白，这是唯一的办法。

“我知道，但是…”

“记得我是怎么训练你们的吗。”

“……”

“相信我，这都是为了他好。”

的确如此。

水手上了岸，总归还是水手。

即使你可以穿不同的衣服，采取不同的性格，无论是叛逆不羁还是逆来顺受，你也还是水手，一旦习惯了陆地的环境，就是自找烦恼。

或许在铁塔眼中，兰杰与卡罗给他的温柔，才是最恶毒的陷阱。

“一旦学会依赖，就是自找背叛。”

因为生来为水手，总有一天，船会启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