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我梦见一只蝴蝶,准确来说是燕尾蝶。那天我和发小一起去看了电影,影片里的女演员胸口纹了一只燕尾蝶,可能是那个原因,我梦见了蝴蝶。”
Becky深呼吸一口,氧气重重挤压胸腔。
“那是一只不大不小的蝴蝶,翅膀上有些枯叶一般的纹路。
“非常的…黑。四周都是黑色的,其实它也是黑的,但不知道为什么,就是可以看见蝴蝶,就是可以知道蝴蝶存在在那里。
“它在一个很狭窄的塑料瓶里——甚至不是玻璃箱。它被塞在里面,扇动着翅膀,一下又一下,鳞粉蹭在杯壁上,好像一条被关在塑料袋里的鱼。
“…我感受到它在缺氧,在濒死前最后一次呼救,我在瞬间和蝴蝶的生命连接在一起。于是我试图救她,当伸出手的时候,却不知为何动弹不得,我像被什么紧紧勒住了喉咙,氧气一点点变稀薄。
“其实只需要拧开瓶盖,蝴蝶就可以飞走,再也不回来,只需要拧开瓶盖。可是我碰不到,我的视野不断闪烁着,黑白交替,我感受到热度逐渐从我的体内抽离,氧气快要消耗殆尽,然后我看见——”
话语戛然而止,Becky感受到眼角滚烫的泪珠,她眨了眨眼,看向对面女人无波澜的眼睛。
“…这就是,我的一场梦。”
*
“看,我抓到它了。”
“你怎么做到的?”
“它停在阳台上,我轻手轻脚过去,用这个把它扣住了。”
Becky挤到Freen旁边,用手指笃笃敲击着玻璃罐,蝴蝶停在边角,翅膀合起来,Freen往瓶口戳出几个空洞,以便氧气流通,Becky新奇地将它举起来放到眼前,她能看到蝴蝶纤细的触角和翅膀上的鳞粉,不是燕尾蝶也不是大蓝闪蝶什么的,就只是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蝴蝶而已。
“果然有些东西就应该留在想象里。”
“什么?”
“这么看就只是普通虫子而已。”
“好过分,我好不容易抓到的呢。”
Freen一如既往同她拌嘴,但Becky不难听出,平静水面下不断骚动的波纹,她看向年轻女孩未被遮挡的耳朵,有着薄薄的耳垂和繁杂构造,她想要抚摸她,也确实这么做了,Freen短暂受惊,接着扣住她的手腕,依恋地亲吻她的指尖。
Becky总是在这种瞬间感受到Freen无比庞大的爱,这份爱将她淹没,侵入每一个分子之中,而这终有一日要迎来覆灭的小镇,怎么承受得住如此沉甸甸的爱?Freen的呼吸停在她的侧颈,耳廓烧起一阵潮水般的热意,她拥抱着面前这个人,一次又一次,她想,自己永远不会吝啬对Freen的拥抱,因为在每一次的拥抱中,她都好像抓到不断闪烁的灯塔,而终有一日,她将在一切都无法挽回之前带走她。
“…Becky,你说蝴蝶会死吗?”
“不会的。你给它留了呼吸的空隙,它不会死的。”
“Becky,妈妈的病又严重了。”
Freen轻轻说着,声音被风扇轰鸣着碾过,只留下零碎几个音节,Becky担心她也会一起碎掉,变成塑料纸、图钉,或者散落一地的碎玻璃,但什么也没有发生,她还是完整的待在Becky的怀里,Becky觉得这个房间变成蝴蝶栖生的灰蒙蒙玻璃罐,模模糊糊,什么也看不清。
“…P'Freen,你很痛苦吗?”
“Becky,我待在妈妈床边,睡了一夜,醒来的时候,她睁着浑浊的眼睛,看着窗台上一株刚生芽的花。”
她顿了顿,Becky于是感受到属于她的,滚烫的泪水,落在自己肩膀上,布料被打湿一片,很快又会蒸发,再下一次,或许她的眼泪就会变成雨水,回到小镇的这片土地。
“你知道吗,待在将死之人的身边,这种感觉很奇妙,你仿佛可以透过她的眼睛去看一切,去看这个世界。一切都变得很柔软,Becky,一切都值得人依恋,这种感情像藤蔓一样延展开来,我知道,悲伤迟早也会这样,在某个时刻决堤。”
Freen的眼泪涟涟而下,她用力抓住Becky的手指,然后闭上了眼睛。
“你有话要说,是吗,Becky?”
Becky想,在这个人面前,自己连肋骨都透明到清晰可见,她努力藏起来的,埋在理想之下的自私决定,加以漂亮矫饰,就能理所当然逃过自我厌恶的结局,她早就知道,自己不是什么理想的救世主,只是普通,单薄,为了全身而退而行动的胆小鬼,她深知自己理想化的期许只是遥不可及的梦,于是心存侥幸,若是自己先一步摆脱,或许就可以紧紧抓住这个人的手,也让她挣开深不见底的泥泞,在坍塌声响起后,共同奔赴纯白色的理想乡,Becky轻轻握住她发抖的手指,她看到眼前这个人身上的脐带,连接着母亲,连接着蝴蝶,连接着这小镇的每一处。
“P'Freen。”她说,“我通过了试镜,下个月,我就要去曼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