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肩

刘耀文又看到了鹿言软。

他都懒得再招呼，走过去掏钥匙开门，嘴里直说我骗你的，我骗你的。

鹿言软充耳不闻，低眉顺眼地跟他进屋。

家里两个多月没住人，什么东西都蒙上一层薄灰。刘耀文把钥匙往桌上一扔，从床底下掏出个箱子就开始收拾行李。

老头子躺在医院里要死了，房子要留给他干女儿还是侄女来着，忘了，随她们争去，和刘耀文无关，他得打包东西滚蛋。

也没多少东西，课本早就用不上了，抽出来一沓扔在地上，鹿言软蹲下来码得整整齐齐，从书页里掉出一张没塑封的照片。是学生时期刘耀文，很多人的初恋，并且最终都止步于初恋的、非常难搞的刘耀文学长。

“哥都不愿意听我好好说。”

刘耀文牙疼，懒得理他。

“我姐要和上渊哥结婚了。”鹿言软把那张照片揣进口袋。

你姐在做梦，刘耀文腹诽道。他扣上箱子的搭扣，“哦，所以呢，你连学都不上了。”

“只是暂时休学而已，我也想给自己赚学费。阿姐觉得上渊哥当警察有前途，她喜欢。”

有前途个屁，累死累活一个月几千块工资，碰上烂警察厅烂领导，那真是一烂烂一窝，给领导付按摩房的钱都不够的。

刘耀文拎起箱子，说:“现在迟了，那边不要人了。”

“我不信。”

“好吧，我当时是骗你的。”刘耀文说，“你别跟着我，我不是大明星，也没有钱。”

刘耀文不上学之后进城里找工作，一年之后给他干爹盖了小洋楼，家具一应俱全，村镇里传遍了是在外面当明星，回村又是如何如何风光。

死了爹妈怎么算风光，他妈和别人偷情的时候也没想着儿子以后要怎么风光，在同姓不允婚的村子里被丈夫打死也不风光，临死之前她要他认那个男人做干爹。亲爹去坐牢了，“干爹”把刘耀文养大，然后他病得爬不起来，刘耀文中途退学给他治病，给他盖新房子，最后立遗嘱时他说要把房子送给不相干的人。

从那个时候起，刘耀文就觉得自己是一摊烂在泥坑里的泥，再也爬不起来了，因为他干的也是最不风光的工作，出去卖的。

娘去偷情儿卖身，一个路数。店里的头儿说他这两年赚了不少，再拉一个人进来就可以彻彻底底地走。他骗鹿言软说以后需要工作可以来找他，包吃住，工资高，有小费，不累不苦。这些都是真话。

当时刘耀文觉得自己疯魔了，传销病上身，讲得连自己都心动。鹿言软，这个高中时一看到他就笑得一脸羞涩的学弟很容易就相信他。

鹿言软一路跟他到厨房，看他打香皂、洗手，而后撇撇嘴说:“刘耀文，你骗我呢，你骗人的时候就爱眨眼睛。”

连哥也不叫了，刘耀文泼了鹿言软一脸水，对方看他终于有点反应，笑嘻嘻地看着他。

刘耀文确实骗他了，不是不要人，而是他有点后悔了。

鹿言软现在的情况并非走投无路，用不着…用不着像他这样。

“阿爸阿妈不会同意的，我上学的学费都是阿姐攒的，她不能就这样嫁出去。”

刘耀文垂下眼睛不说话。

“哥自己说的，要对我负责的。”他语气软软地请求。

“学生会会长不当了？”

“不当了。”

“橄榄球也不打了？”

鹿言软沉默了两秒，然后说:“不打了。”

非常恶劣的情况，刘耀文心里生出一种无名快感。对于现在的他来说，没有什么比看到一个更惨的人还要快乐的事情了，如果有，那就是把那人也拖进烂泥坑里。

刘耀文一下转变了态度，好啊，那就去吧，这种破地方也没什么值得眷恋的。

鹿言软翘起嘴角，伸手要帮他提箱子，刘耀文摆摆手，让他回家收拾东西。

好歹也是生活了十几年的地方，有关刘耀文的一切居然连一只箱子也装不满。他麻利地锁门，头也不回地走到马路上，走了好，走了就再也不回来了。

两边的植物透露出一种了无生机的深绿，很久不下雨，上面蒙一层灰。刘耀文站在路边不动，过了一会他又提着箱子回去，后院有他之前种的向日葵，再不浇水接下来的旱季熬不过去的。

去后院连上水管，确保花坛里的杂草都被浇了个够。做完这一切后，刘耀文连着钥匙都锁在了家里，他“砰”地一声关上门，突然发觉自己好傻，反正再也不回来了，连向日葵花开都看不到，非要折回来浇水干什么。

在公交站台等到最后一班公交都过了鹿言软也没来，牙疼一阵阵的，他报复性地咬牙用力，用一时的爽感换取更大的酸痛。直到半边脸都麻了鹿言软才背了个包出现，他几乎什么都没带，大热天平白无故添了件条纹衬衣。

刚刚和阿姐多聊了一会，鹿言软这样解释道，他好像很着急地赶过来，发梢和鼻尖挂着一点反光的汗水。

刘耀文望着他笑了一下，说赶不上公交车了，往前走一段路换条线坐车吧。

太阳落山时分两个人的影子被拉扯得很长，慢慢地鹿言软跟不上刘耀文的速度，后来连刘耀文的影子都碰不到了。

“怎么了？”刘耀文回头问。

鹿言软小心地呼出一口气，没事，他说。

落日余晖给刘耀文打上一层金色光圈，他的一举一动都好像在慢速播放，像某些电影里美丽的特写镜头，鹿言软可以想象他的眼睫毛像蝴蝶翅膀那样轻轻扇动。

他一语点破了他。

“疼得走不了路了？回去挨打了，不是吗？”

左脚一涨一涨的疼，肩膀上的伤口撕得也疼，鹿言软僵硬地梗着身体，不愿低头。

刘耀文哥哥美爆发，绝对把鹿言软当嘴硬的小孩，明明长得比他还要高了。鹿言软觉得他玩闹的成分大于真切关心，自己长长的胳膊绕过脖子能把刘耀文环起来，右手能碰到左肩，是个标准的背后抱姿势。

“耀文哥，差不多可以了，放我下来吧，我很重的。”

“哪有，你很轻啦，箱子抵着我胸口了，能不能往下放一放。”

鹿言软稍微动了动，下巴擦过刘耀文耳朵，他心脏好像被攫紧，砰砰加速，他听到刘耀文问他话，语气里带了点不易察觉的叹息。

“我们阿言，是什么时候学会骗哥哥的呢？”

鹿言软在初中时期喜欢过一个女生，其实也不能叫喜欢，没什么别的原因，只是觉得对方长得很漂亮，又温柔，人群中会额外关注她一些。直到那个女生转学走了也没和她说过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