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茶

有理有据地分析李叶佳可能是年纪到了，新陈代谢变慢。可是嘴还跟小孩一样不知节制，这也不是第一次积食了。严浩翔翻了抽屉，还真给他翻出了一套消毒针具。幸好上次李叶佳闹积食后，他就查资料买了一套备上，没想到这么快又派上了用场。

“不要乱动啊。”严浩翔仔细地替李叶佳擦拭酒精，看起来比这个马上要被扎针的人还紧张。有点近视眼的家伙从来没给人放过血，对此严阵以待，都快把脸贴到李叶佳的指头上了。捏着针尖的手不停颤抖，酒精都快干了严浩翔还是没敢落针。

“……要不我自己扎吧？”“那哪行，你是病号，好好待着吧！”

严浩翔要照顾他的态度出乎意料的坚决，咬咬牙还是鼓起勇气，一鼓作气把针扎进李叶佳的肉里。李叶佳没注意到自己是什么时候忍不住笑的，大概是从手指冒出血珠开始，因为严浩翔担心的嘴就没合拢过。他本来一点也不觉得疼，但是被严浩翔认真担忧的目光泡着，又觉得自己是不是该好好的疼一下。不然就辜负了严浩翔哄他“不要害怕”时故意装出的成熟语气。

给李叶佳放完血，严浩翔松了口气，很快又坐不住了，拎着小青菜去洗，打算煮点好消化的青菜粥。平时都是别人伺候他的，李叶佳年纪大些，确实没怎么被人反过来照顾过。这回坐在床边百无聊赖地晃腿，总觉得心里在滋生着什么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

“浩翔。”他听到自己开口叫人大名，“严浩翔。”

“干嘛啊？”严浩翔专心致志的时候最烦别人打扰，蹲在低矮的小电锅旁阅读菜谱，头也不抬地回答他，“我没煮过这个粥，你最好不要挑这个时候跟我说废话，不然——”他挥挥菜刀。

其实也真没什么要紧事，李叶佳摸了摸鼻子。无非就是一些“别再染发了吧你黑发也特别好看的”、“冬天还没买新衣服吧？要不要一起去买”、“你喜欢吃番茄是吗？那下次发了工资多买点吧”之类的，无关痛痒的话。

好像什么时候说都可以，只是现在他俩难得不是一起出现在光怪陆离的夜店舞台上，或者吵闹肮脏的菜市场摊位前。这间宿舍虽然简陋又逼仄，这张床也窄得翻不了身，但所幸只有他俩安安静静相对。于是他突然觉得，此情此景终于适合把这些话宣之于口。

明年做满一年，看看能不能升个小包工头，工资应该会涨不少吧？你还没买厚衣服，总穿我的尺码，又大又漏风还不暖和，一会儿在网上订几件吧——好了守财奴，你放心，用我的钱。都要二十几号了，是不是该买个春联贴一下，哦对床单也要换，再洗下去都要变纸片咯……

小电锅里的水早就烧滚了，却迟迟没听到菜刀和砧板碰撞的声音。李叶佳好奇地望着严浩翔蹲在地上的背影，看不见他的表情，却好似能透过衣服看清他脊背上凹凸的痕迹。他迷恋严浩翔单薄的背、嶙峋的肩胛和深陷的背沟，那种包在薄薄一层皮下、脊骨分明的手感，好像埋藏着一对随时可能撕裂皮肉野蛮生长的翅膀。每一次的拥抱亲吻时，他总爱不释手地一路摸到尾椎，没人会比他更熟悉。

宿舍里的气氛在李叶佳絮叨的时候慢慢安静下来，现在他不吭声了，甚至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咕嘟作响的水声里，李叶佳迟迟听到一句轻如叹气的反问。

然后呢，还有什么要说的？

“……严浩翔。”他恍然觉得自己已经闻到了食物的香气。又好想要严浩翔现在就转过身来给他亲一下，那一定会比什么消化药片都开胃。他当然还有要说的话，而且早就箭在弦上，迫在眉睫、时不我待。

“你要跟我回老家过年吗？”他如是问道。他们路过了刚开始热闹起来的菜市场，李叶佳挠了挠严浩翔的肚皮，等人扭过头来，他顶着风声，凑到严浩翔耳边问，来都来了要不要买点菜啊。没等严浩翔的回答，他自己又点点头，自言自语说要买的。休息日工地不管饭，外卖又太贵了，还是自己做划算。相处的这些日子里好像逐渐习惯了被李叶佳牵着鼻子走，严浩翔也没有异议，锁好小电瓶，跟在李叶佳身后走进菜市场。

他默默盯着李叶佳圆滚滚的后脑勺看，奶茶色的马尾从发绳里散出几缕头发，发质枯得像草了。严浩翔一时有些想劝他一句，以后别再染头发了吧，黑发其实也很好看。但他同时又别扭地意识到，这种话似乎不适合在一个乱糟糟、还散发着蔬果禽畜气息的场合，贸然说出口。

李叶佳左拐右拐，绕过已经开始卖春联窗花的摊位，轻车熟路找到个标价优惠的蔬菜小摊。他提起宽松外套的衣摆，避开地上的污水，在小摊前随意蹲下。严浩翔跟过去给他提塑料袋，居高临下的角度能看到李叶佳浅色的发根冒出来了一点新的黑色。李叶佳一张口先直截了当跟卖菜阿姨砍价，明明熬了一晚上不修边幅的样子很憔悴，他还是莫名其妙觉得可爱。阿姨也特别意外，冲李叶佳连连摆手，开玩笑一样念念叨叨抱怨：你这个小帅哥，看起来挺斯文一人，怎么砍价这么狠啊，我的生意不用做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