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司要放年终长假最后的酒局,已经是第二摊,本就酒量不好还不善拒绝的严浩翔好像确实喝多了。他脑子里一抹白,眼前飘飞的雪花里渐渐显现出同事红扑扑的脸,“看不出来,浩翔尼也有女友啊?”他说。严浩翔怔了怔,浸透了酒气的回忆断断续续涌上来。同事在聊女友喜欢挨着自己睡,双人床硬生生睡成火车通铺,夏天黏糊糊热烘烘。同事的眼睛被酒精蒸得眯起来,明明说着说着是烦恼的事情,却闪着幸福和炫耀的神色。严浩翔杯里又被灌满啤酒,自杯底升起的气泡在液面湮灭,又转生到他脑子里,噼里啪啦破开炸得他晕乎乎。大脑里先放映出一张美好的睡脸,再谢幕播报唯一的参演人员李叶佳的大名。严浩翔是慢性子的人,感情一开始缓慢地前进,要终了时惯性也太大。同事说着这些,他却不知为何但理所当然地想到李叶佳,嘴上就顺其自然地接了句是很烦脑啊我也常被弄得这样。“浩翔也有女朋友啊?”严浩翔被酒精泡得氧化生锈的思绪缓慢地运作,酒醒了大半。他本该说不好意思我好像没谈过,这一切都是我在痴心妄想;脑子里闪过对这一切显然会毫不知情的李叶佳的脸,又仗着酒精把这句话嚼碎了当下酒菜吞下去,将错就错地挤出一个酒窝:“啊啊,说习惯了,其实应该已经是前任了。”看着被酒精吞噬理智的同事没什么边界感地露出“明显不太信”的微笑,严浩翔也放任自己被这种“犯蠢也没关系反正大家都醉得一塌糊涂”的氛围淹没:“叫小葵哦,吵吵闹闹话很多,像粘人的小狗。”“表情很幸福嘛......”“我说,为什么分手?”“有没有想过复合?”严浩翔庆幸李叶佳根本不是他前任,但这也悲哀地代表他的喜欢与爱恋都无疾而终、毫无归处——他们可能,压根没有好好开始,也难以善终。“会考虑复合的,不过暂时联系不上。”严浩翔只回答了最后一个问题,他表情看起来不太幸福。想来自己的表情管理一点相当精彩。同事露出有点可惜的表情,拍了拍他的背,虽然严浩翔感觉更多在可惜八卦落空,还是点点头配合地灌着酒。听着联系不上也没关系,下一个更好的安慰,他不合时宜地难过起来,想的是什么下一个啊,自己到底还能不能找到李叶佳这条走失小狗啊?可能觉得男高一样的恋爱话题拉进了彼此的距离,同事又破天荒凑过来亲昵地搂住严浩翔的肩。严浩翔好脾气地赔笑,微不可察地偏头躲过劈头盖脸的酒气,听见同事说:“听说公司不知道哪个部门,来了一个很帅的新员工呢,叫李叶佳。就是刚刚路过那个,你可能没看到。虽然是男的......”同事打了个酒嗝吃吃地笑,“不过浩翔尼,不要把性别卡太死嘛。”严浩翔确实没打算把性别卡太死,但酒精还是把严浩翔的脸蒸红,他心里想着这个人也姓崔啊,名字的读音也好像。耳边别人的声音模糊起来、咕嘟咕嘟冒气泡,这一桌人在干杯和哄笑,更远的地方在招呼着转移阵地去第三摊,同事指向的所谓新人在本就模糊的视线里被一哄而起的人群淹没掉。不过严浩翔不太感兴趣,脑子里只想走。他的第一轮是情面第二轮是强撑,再加上这个前任玩笑让李叶佳这条小狗狗仗着酒精在脑子里乱吵,严浩翔的第三轮更得礼貌拒绝打道回府,蒙在被子里再顶着不清醒的神志趁乱认真思考一下:在大邱张贴根本没失踪的人的寻人启事能顺利找到,这样的可能性到底是多少?李叶佳和严浩翔认识说久也不久,短短的一年,短到严浩翔连他的电话号码都没背下,短到回忆起只像是一个漫长的夏天,眼底是玻璃珠里海的湛蓝,心脏融化成一汪气泡水,跳动一下就释放出无数小小的躁动的气泡。说短其实也不短,严浩翔虽然性子慢吞吞,但李叶佳是想到就会付诸行动的人:打个招呼就凑上来的毛茸茸脑袋,抚下发梢就亮起来的一对眼睛,递过一个笑容就不会停下的微笑的嘴巴,挤在自己被子里的、紧挨着自己的薄薄身板,课上的纸条和午夜的谈天,短信里伸懒腰的猫和日落的雪花,严浩翔前进一步李叶佳就奔跑五步,于是严浩翔也小跑起来,把一天数成秒、掰碎成几份来向彼此靠近。第一次见面是在宿舍,一开始只觉得是个有点腼腆的孩子,看起来有点怕生的样子,显得可爱,于是自然而然带着他一起去上课放学吃饭。后来发现想法很多也很活泼,好学生严浩翔被带着偶尔偶尔一起偷偷逃课溜去小卖铺,不分季节吃棒冰。李叶佳性子急,吃东西却很慢,是吃小饼干都要分几口的那种人。吃棒冰时伸出小小的舌尖慢慢地舔,眼神像蝴蝶,四处乱飘最后带笑地停驻到严浩翔身上。他总觉得李叶佳比起吃冰更像是为了吃化掉的糖水而买了棒冰。明明是逃课出来,日光一寸一寸溜出门外,那时的严浩翔一点不着急,沐浴在那样蝴蝶一样的视线里,反觉得对方有一种娇气的漂亮,希望太阳落得慢一点更慢一点,又希望天色快点黑下去,好快快回到只有他和李叶佳的小小的闷热的宿舍里。补习班秋天开始,临了夏天接近尾声,压力和课业也随着夏日的蝉鸣逐渐达到顶峰。夏天好难捱,做不完的卷子,蝉鸣声敲打着耳膜让人想哭。空气凝固一样带着汗味裹住人的口鼻,人像铺满绿藻水塘里的鱼,湿哒哒地翻滚渴望得到一点氧气,而风扇的扇叶疲惫地转动,只送出一点点湿热的风。严浩翔和李叶佳一方面因为课业更多因为天气,常挤在一张床上失眠到深夜,打着手电筒,肩膀挨着肩膀做那些没尽头的卷子。累了的时候一人一轮地用严浩翔的按键手机玩俄罗斯方块和推箱子,李叶佳躺在严浩翔的腿上,他们一起打出的分数和通过的关卡是严浩翔日后再尝试再也打不出的程度。也用按键手机拍照,试图记录下什么,可是那时候手机内存本就小,只用来联系用途的,于是拍了那么多,最后也只能留下几张模糊得很的草率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