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替爷爷守灯塔的第一个夜晚,是他第一次真切降临在我的世界里。
灯塔很高,我一个人打着油灯颤巍巍地收了伞,推开了通往顶层的铁门。
那天的雨也很大,和今天一样。
一步步走在空荡高耸的塔里,铁质台阶锈得尖叫呻吟,却都被塔外的暴雨瓢泼湮没,所有的声响在这方寸高塔之中被无限放大,可唯一的心跳,只有我自己听得到。
上到顶层几乎用尽了我的全部气力,踩上顶层的阁楼地板的那一刻,我差点腿软直接跪下。
撑着腿放松了一会儿,我才借着悠悠灯火走到窗口一旁,扯起来一张陈旧的针织毯,抖动的时候涨起细尘。
它们在黑漆漆的顶层里格外耀眼的油灯前纷纷离别,头也不回地四散四方。
我摸着并不大的毯子一寸一寸丈量着,直到六掌处停下,捧起毯子对光看。
果然,我看到了一颗用粗粗的蜡笔画的很大一只五角星。
泡晕开的轮廓上,有着笨拙断续的线头,那是爷爷偷偷给我缝下的。
那天我疯跑打翻了水桶湿了毯子,发现前一天用了一天时间画下的星星看不到了。
如果没记错,我应该是抱着毯子足足哭了一整天,吃饭都还哭哭啼啼的,最终被爷爷训了,可是他让我憋眼泪的结果,还是根本止不住的流个不停。
奶奶瞪了瞪吹胡子生气的爷爷,转头给我擦眼泪哄我说,她连夜再给我织一张新的,她会直接给我缝上一颗最大最好看最漂亮的星星,这样就算下雨,也不会看不到龙馥儿的星星了。
我吸着鼻子抱着毯子看了看爷爷,又看了看奶奶,摇了摇头说:“馥馥不要新的,奶奶要早早睡觉,不要熬夜。”
所以这潦草的星星,带着陈旧霉味,还有泛酸的豌豆汤味道,就是奶奶织给爷爷的那张毯子。
我轻轻亲吻了这颗星,用毯子抖开裹紧,缩在窗子后的麻袋堆的小床上,看着窗口还没拉开的百叶窗。
此刻,怪物正懒散却警觉地眨动着幽绿眼眸,和他身后的风雨浓雾一起,沉默而喧嚣地凝视着我这位并不初逢的守望者。
其实我小时候并不是这样的。小时候的我胆子可大了,因为容易晕船,我小时候从不自己呆在船上,就非要跟着爷爷去灯塔上玩。
他咬着大大的烟斗守着他守了一辈子的塔,我就围在他身边、守着他满地乱爬,天天的快乐就是玩着虽普通却乐趣无穷的鱼骨和蚌壳,或者骨碌碌地在顶层进行一个人“挖掘宝藏”的大冒险。
之后爷爷出门前,总会很自豪地给隔壁渔船上的叔叔伯伯炫耀,骄傲地告诉他们。
“看到没?我们馥儿从小就是勇士!是要和我一起守护这座岛的勇士!”
对,我要做勇士,守护海岛,守护我的家。
我要撑起来这个家,虽然很难,我也要去做。我在心中大声默念,试图稳下我其实跳到近乎失控的心跳。
甲板上好像有人在吼叫,淹没在暴雨瓢泼之下,只有隐约声响断断续续传来,我竖起耳朵也听不清楚,但听语气大概好像不是什么好消息。
心突突跳个不停,慌乱的我心烦意乱,下意识便在破帆下绞起了手指,口中嘀咕着他那夜教给我的咒语。
“Lord Poséidon respecté,puissiez-vous avoir pitié de toutes choses et me garder en sécurité”
“尊敬的海神大人,愿您怜悯万物慈悲,渡我平安无恙。”
是咒语吧……如果我没记错的话。
他说是的,我应该可以信他。
他还说过,当我念了这个咒语,只要海还在,他就会出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