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同掀起一个垃圾袋般,被从汽车后座上掀起,难以抑制的晕眩感像一只可怖的蜘蛛吃掉林月琴赖以维持身体平衡的前庭结构,吐出细密的蛛网取代原有的神经网,于是他迈出的每一步都在狂风中失去方向感,踉踉跄跄。在因视野不可见而分外漫长的车程中,身旁的人所做的唯一一件事便是用手压制他的头部不得抬起,使林月琴保持面朝下埋在坐垫中的姿势,依靠梗起脖颈与座椅间流通的微不足道的空气呼吸。绑架他的人显然没意识到这有可能让林月琴在发挥他的可用价值前就窒息而亡。
如此粗悍的行径令林月琴怀疑在目的地迎接他的人需要的只是一具尸体,而非从他口中逼迫出的什么信息或是情报。世界上没有哪件事能够如同黑与白一样分明,最起码他的家族不是。儿时假日,待他很好的叔叔领他去了海边,“就像阴雨天气的天空与大海”,林月琴福至心灵地想到了这个比喻,分界线被搅乱成迷蒙的雨线与涌动的水波。他犹豫要不要回酒店,拿着恼人的作业丢进大海,将空白的笔记本和水草、贝壳、游客被海浪冲走的拖鞋、无人认领的尸体一样变成漂浮的垃圾。可他还没来得及倒掉鞋里的流沙,本家的人赶到,提前结束他和叔叔的休假。林月琴抱着他的书包,像只懵懂的小动物,木然跟在后面。他的书包是黑色的,溅上血也不明显,林月琴从拉链的铁锈味旁闻到了更浓的锈味,他再也没见过那个叔叔。
在晦暗地带游走的林月琴总会设想诸多无法应对的困境,有些是无厘头的杞人忧天,有些则不幸成为预兆。可能会被用一根长度恰到好处的绳子吊起,脚下是碎玻璃渣,头顶则是暴沸的热油;也可能是不那么大费周章地,只需拖一张仰卧起坐板,把他放在上面,再往面部覆盖一片浸满水的纸巾……金属椅咬住地面坎坷滑行的刺耳声响将林月琴拽回现实,有人按住他的肩膀命令他坐下,双手随即被铐在椅后。
看来没有想象的那么糟糕。蒙住眼睛的黑色布条拆了下来。现在自己身后的人比将自己绑过来的人更有耐心——甚至有耐心到慢条斯理地解开了缠紧的死结。林月琴毫不避讳地打量从他身后走出的人。同严阵以待的手下不同,西装的扣子没有系上,额头快要褪尽的几滴汗珠反射着头顶吊灯并不明朗的光芒,光芒下是衬衫勾勒出的腰线。比起毫无表情的冷峻,显然更适合和煦微笑的走向。林月琴觉得他出现于此非常不合时宜,如果换种场景遇到,自己只用三句话就能把他骗来帮忙清洗实验仪器。
“自我介绍一下,我丁程鑫。”林月琴身上残留的消毒水味道刺激,丁程鑫微不可见地皱起眉头,不苟言笑的程度又严峻几分。将可亲学长般的相貌和他所代表的家族姓氏联系起来时,林月琴一阵懊恼。看来三句话不行了,这下也不知道要花言巧语多少。
“东西在哪?”对面的人退后一步,仍然保持在能够居高临下、俯视着讯问林月琴的距离范围内。对上他扫来的眼神,林月琴第一次嗅到了危险的讯号,若具象化,那将是一把冰制成的刀。如果在林月琴身上使用其他凶器,淤青、乌紫痕迹、切割伤等等都会没有例外地留下记号,有朝一日林月琴用更恶劣百倍的手段作为回礼时,他可以宽慰自己有据可依。但是眼神不会,丁程鑫看他犹如一只即将被折颈的小白鼠,已经超出林月琴穿着厚厚的保温服进出冷库时感受到的寒冷范畴。
该死的,眼神像水刑里会用到的那块湿纸巾——或许对丁程鑫来说用湿抹布就够了——不留片缕地剥夺林月琴赖以生存的氧气,他在被桎梏的有限空间内尽可能闪躲,“哥哥,你讲点理。路上一直蒙着眼我又是路痴,哪里分得清东西南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