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救

相机后那些灿烂的笑脸对他说，你笑一下，就一下。

但丁程鑫可能是被雪花迷了眼，总是看成：家啊。家啊。

早上他退出和房东的短信界面时，刚好看见下面压着的那个对话框，是妈妈发来的，短短一句话：

“什么时候回家啊？”

他没回，收了手机提着行李下楼，再然后看见了漫天白雪，它们扑簌簌地，把那条消息的记忆掩在了最下面。

而如今因为那帮小孩的口型，他又想起来了。

片刻后意识到那些口型准确在说什么，他终于举起右臂比了一个剪刀手，在贺峻霖极度夸张的“好帅啊”吼出来的同时，扬起嘴角给了一个笑。

吃过中饭后，是贺峻霖和他的校友先走的。严浩翔陪着丁程鑫去旅行社二楼把行李全部扛下来，用五分钟麻利装好车，便只剩下正式告别。

“哥之前是不是说不走回头路？”严浩翔笑眯眯的，“那就发点照片看看，风景或者你自己的。”

丁程鑫说：“好。”

“下一站远吗？”

“不远，往北走，沿海。”丁程鑫沉了口气，“本来说往南，但不是下雪么……下雪还是北方好看。”

严浩翔点点头，拍拍车尾：“路上小心。”

丁程鑫冲他笑，已经点燃了发动机，车子开始突突响。他对严浩翔说：“早日发大财。”

“知道。”严浩翔咬了咬嘴唇，“早点换车，好追着你玩去。”

丁程鑫挂了档，把面罩扣下来：“好。真走了。”

严浩翔挥挥手：“嗯。注意安全啊哥。”

丁程鑫还想说一声好，也说了，可对方已经听不到。

他的魂魄连同肉体一起被摩托车拖行到远处去，朋友啊什么的，就此都流落在他身后了。

他第一次从家里出发的时候丢下了父母，后来丢下过一双烂靴子，一个轮子歪了的小皮箱，一个购于边疆的小钱袋，以及很多一面之缘的行者。

他向来一身轻，每次离开时都兴奋多于留念。

除了现在。

他在后视镜里看那个还在冲他挥手的大个子兔相男生，没回头，回头显得很不酷。却暗送祝福：祝你们好过。再暗下决心：我以后不可以在任何地方呆这么久。

大概骑了半个小时，导航显示快上国道。他冻得脖子僵，索性拐个弯到旁边加油站的便利店门口停下，进门对店员说：“一杯热拿铁。”

店员说好，开始在柜台后捣鼓机器。

丁程鑫不想原地傻等，就走到面包架子前面，随手挑了两个菠萝包。

却在拿下来的瞬间听见耳旁一人说：“我买了，不用拿。”

丁程鑫手突然定住。

旁边人又说：“真买了，买了一大袋子吃的。”

正常人听到这种话绝对该说“你买你的关我屁事”，但丁程鑫根本说不出来。只因这声音太熟悉了：低的，轻飘飘的，满不在意的，从一个很好看的长发男生嘴里说出的——

“你给我留钱不就是邀请我一起出来玩的？”鹿言软往嘴里喂了一大口菠萝包，再吞了一大口热拿铁进去，“那我就来了啊。”

丁程鑫从接到拿铁到现在一口还没喝，就这么干站在摩托车旁边，任眼前雪花与长发乱飞。鹿言软倒是轻便，只有脚边一个大塑料袋那么塌着，里面装满了零食，反倒身上什么也没有。

就是这样光溜溜的一个人，刚才大剌剌地对丁程鑫说：“带我出去玩呗，我什么都带了。”

丁程鑫心说你带了个屁，你带脑子没啊。

鹿言软好像看出来他在想什么，又说：“洗漱用品是刚买的。用完了就路上再买嘛，我把我钱袋子也带出来了。”

“你店呢？”丁程鑫满头问号，“你不要你店了？”

鹿言软说：“修车师傅管。”

“惯犯？”

“惯什么犯啊，头一回！”鹿言软笑得特别灿烂，“老这么出去修车师傅早不干了。”

“哦所以他知道？”

“那倒也不知道。”

“……”

丁程鑫眉头本来是皱在一起的，那一瞬间居然被气笑了，抖着肩膀上下扫视鹿言软：穿的算厚，但外套不挡风，摩托上吹半个小时即可成功演变成一只冰棍。

简单说来：穿的太少。适合直接回家。

但人都出来了，哪有把他送回去的道理？何况鹿言软也回不去什么好地方。光是想想那个卷帘门，和那个卷帘门会迎来的人，丁程鑫的心情就能瞬间落下去。

于是他把手里的拿铁递给鹿言软：“拿着。”

鹿言软接过来，问：“干什么？”

“给你拿个厚衣服。”丁程鑫开始拆车子右边的箱子，“待会儿你直接套在最外层，领子拉好，脸前面的扣子也扣上。”

鹿言软不信邪：“至于吗？”

丁程鑫停下动作挑起眉毛看他：“想死吗？”

鹿言软笑了：“可以。”

丁程鑫直接蹬他一脚：“再在我面前想死想死的我立马给你扔海里去。”

“这不是你说的吗！”鹿言软瘪着嘴跳到旁边去，“我不就是接了个话。”

丁程鑫独裁极了：“接话也不行。”

鹿言软便不说话了，暗戳戳使坏，把自己的拿铁喝一口，咕噜咕噜吞下去；又抬起头，把丁程鑫的拿铁也喝一口，含在嘴里咕噜咕噜，像在喝什么漱口水。

丁程鑫看见了也听见了，脸上除了笑没别的表情。

这是带了个什么人上路呢？他不知道，倒是很期待。他把厚衣服掏出来扔到对方头上盖住，然后掀起一个角把那两杯咖啡解救出来，下命令：“穿上。”

过了一会儿又说：“你买的东西我塞箱子里了啊。”

鹿言软答应：“好。”

那件厚衣服占地方，一拿出来就能把零食和背包全部放进去。丁程鑫装好了箱子，给鹿言软扔下一句“在这儿等我”，拿着手机到旁边的小汽修厂去。

两分钟后，丁程鑫拎了个新头盔出来，丢给鹿言软。

鹿言软这回不闹腾了，乖乖自己戴上。刚戴好就看丁程鑫从另一侧箱子里掏出来一堆东西，叮叮咣咣的，很是复杂。

“过来。”丁程鑫又说，“给你戴护具。”

鹿言软扭扭捏捏的：“能不能不戴啊？不舒服。”

“不戴送你回家去。”丁程鑫毫不留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