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只感觉指尖触碰的这个人太瘦了,骨位哪里是这么容易就摸得精确的?偏偏手中这个人是。仿佛一切是清晰可见的,是整个人落入他手里就能一次性摸清的。
肩胛骨突出来,只包裹一层浅浅皮肉。丁程鑫的视线顺着肩胛骨看下去——腰上有道疤,是缝过针的痕迹。有些地方泛青,是新伤。别的其实没什么明显伤痕了。
说不出为什么,丁程鑫有些庆幸。
他又把手指顺着滑回来,弓着背从侧边观察鹿言软的表情,没发现什么过于异常的突变。
没问题,没骨折。
他轻松下来,收了手说:“最疼的地方喷药贴药就行了。”
“没骨折吗?”
“没有。”
鹿言软大呼可惜:“哎哟,怎么就不骨折呢?那会不会内脏爆了内出血然后死亡?”
“你他妈是不是有病?”丁程鑫拿着药盒子敲人脑袋,“真想死就别上药啊,疼死你得了。”
鹿言软垂下头:“试过,疼不死。”
丁程鑫:“……”
“嗨,我问你。”鹿言软的脑回路就是跳来跳去,咿咿呀呀的转身来非得和丁程鑫对视,“我当着你面可没少被叫姑娘啊,刚怎么叫你给我擦药你就同意了?什么时候知道我是男的的?不会才知道吧?那我刚发出邀请你是不是还心怀鬼胎了?发现我是男的可惜吗?是不是……”
丁程鑫这次直接用手拍他后脑勺了:“你这儿是不是有大毛病?”
鹿言软鼻子皱起来:“我后脑子也是挨了一瓢的!你别打了!”
“……转过去,贴药。”丁程鑫知道下手错了也不道歉,语气恶狠狠的,“你看见鱼丸那个饕餮样……围巾戴了等于没戴。”
“啊,你看见我了!”
丁程鑫没说话,鼻子里哼一声,冷笑。
“那我以后要再小心一点。”鹿言软自顾自的逼逼叨叨,“我跟你讲,除你之外还知道我是男的的,我爸妈当然知道,还有就是隔壁家老板。别的没了。”
“因为隔壁见过你挨打?”
“……对。”
有病。
丁程鑫现在只要想到鹿言软挨打这件事,就只剩这两字评价。至于别的,头发,性别,喉结,他都不甚关心。就是挨打这件事,他是真一点理解不了。
但理解不了也不重要。
他小心翼翼把鹿言软说的每一个疼的地方都喷了喷雾贴了膏药,再把他的衣服抓过来帮人套好。鹿言软头发长,刚拢上毛衣的时候发尾会被收在衣领里面,从背后看,那脑袋就像一颗圆滚滚小板栗。
其实怪可爱的。丁程鑫垂手的时候想,其实正面也挺好看的,如果没受伤的话。
又想起来他刚才说的后脑勺也挨过打,可有头发的地方不好喷药。丁程鑫把手抬起又放下,最后一次选择了抬起,把温热的手掌覆上去,在刚才自己拍过的那个地方,轻轻揉了一下。
很没用的动作。
但前面那个人少有的没动。
头也没乱摆,还跟着他手心的动作左右晃了晃。
这混乱的一天以丁程鑫成功订到车结束,晚上躺在床上回忆一天糟心事,最后落到一个问题上:他擦药怎么办?
思来想去拨了个电话过去,来来回回拉扯几轮,最终促成结果:之后一周,丁程鑫如果有空就过去帮个忙。
其实天已经冷了更多,丁程鑫每次骑在路上不是没抱怨过自己——干嘛多管闲事?那天还被怼得少了?但稍微想多一点,想到那小子以往受伤说不定真没被人帮过忙,心里就会软下来,然后加快速度赶过去。
不过两个人约定的就只是一周。
第七天丁程鑫离开店里时,鹿言软说了一串很长的道别:“祝你朋友生意兴隆,祝你车永远不坏,祝我要么不挨打要么一招致死。拜拜!”
丁程鑫回头笑他:“把最后一条祝福收回去。”
鹿言软瘪嘴:“你管得着么。”
“受伤了又是我来擦药。”丁程鑫说,“啧,可别再让我遇上了。”
鹿言软笑起来:“哪有那么巧的事情,他一个月顶多来一回,你不是还有半个月就走了吗?都遇不上。”
丁程鑫一怔:“你怎么比我还清楚?”
鹿言软说:“是你自己说的续租两个月啊。”
啊对,是说过。丁程鑫低头算了算,其实距离离开还不到半个月,是还有八天他就要走了。
原来只剩八天了?
……这么快的吗?
“行。”丁程鑫敛了一瞬愣怔,转为很平淡的笑容,满脸是旅行者的潇洒,“那后会有期,无期也行。”
鹿言软眨眼:“我不能无期。”
“啧。”丁程鑫走出门,丢最后一句话到那小门里,“神经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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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人们意识到离别,情绪再寡淡也会像最后一口酒上浮起了泡沫,轻而易举障人眼。
丁程鑫原本早习惯了离别来着。
或许不叫离别,那只是单纯离开。在他的旅行中,一个城市呆的时间顶多不过一周。在这一周内他会很多人打个照面帮个忙却只留个姓,或者拼桌拼房却只留张照片。等时间一到,从他骑上摩托驶向新的方向开始,就没有什么可怀念的东西了。
一切都很轻描淡写。
但这次不一样——他在这里住的久,新添置的东西得挑挑拣拣留点顶好的在身上,剩下的全部丢。不然他一辆摩托车带不走。
所以这离别感是从他收拾行李开始就一直裹在身上甩不掉的,每丢一件东西心就被敲打一次。
以至于最后两三天都有点魂不守舍,也是这时候才知道自己原来也念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