溯洄篇52

这顿饭到底是没能吃下去，乌克娜娜从坎贝尔家出来时，几乎可以用落荒而逃来形容。听了霍夫人的话，乌克娜娜只感到一股由内而外的强烈窒息感铺天盖地向她袭来，压得她几近喘不过气。

老管家把魂不守舍的乌克娜娜送到夸特诺楼下时，夜已深沉，街道都陷入了沉寂。

老管家辞别前叫住了乌克娜娜，对她说：“我曾有幸跟肯豆基长老做过一段时间的同学，他学生时代就十分优秀了，后来也一直是个有智慧的人，乌克娜娜小姐，我相信你也一样。”

“米尔先生，”背对着老管家的乌克娜娜顿住了步子，她深深吸了一口气稳住了心神转过了身，老管家的脸从车窗中暴露出半张来，乌克娜娜定定地看着这位挂着慈祥面容的老先生。

老管家并没有像她爷爷那样蓄起长长卷卷的白胡须，但在路灯的映照下也可以看见老管家面上时光留下的道道沟壑。片刻后，乌克娜娜对坐在车里的老管家鞠了一躬，“非常感谢您对爷爷的赞誉，我也尊重您，因为您是长辈。”

言罢，乌克娜娜挺直了背脊，再开口的神色已是淡漠：“当然如果这是您真心的夸赞，那么我也是真心的感谢。”

“您和伯母的意思我都明白，但也不必一次又一次将我爷爷搬出来。我从来不奢求所有人都理解爷爷，但至少我不希望在爷爷走后，会被别人当成刺向他孙女的一把刀。”

老管家祥和的面容变得有些错愕，似乎并没有想到乌克娜娜会突然说这样的话。但老管家的人生阅历毕竟摆在那儿，错愕瞬间后就变得平和，他微叹息罢，真心吐出一句：“你真的会和你爷爷一样优秀的，乌克娜娜小姐。”

乌克娜娜浅浅莞尔，从容地对其颔首，“谢过您的期许了，米尔先生。”

事情发展到现在，关于坎贝尔家想要的结果老管家已经拿准大半，便也没再多说什么，和乌克娜娜道别后，老管家合上车窗叫司机启动了车子。

夸特诺楼下的路灯坏了许久，原本就只剩一点黯淡的光倔强地亮着。在车子扬长而去后，那点明明暗暗的光随即彻底熄灭。

二月夜里的春风，吹到人身上依旧刺骨得很。而在这个乌云遮月的夜晚，乌克娜娜保持着目送汽车远去的姿势，街对面的路灯将她的影子拉得极长极淡，乌克娜娜独自一人在冰冷的暗夜中怔怔地站立了许久许久。

真是奇怪，明明修的是自然系中的寒冰魔法，不应该感觉到冷才对，但是为什么此时她会感到寒意蚀骨？

乌克娜娜眨了眨眼，预想中的热泪并没有落下，却是真的感受到了冷，回神后她便只想赶快上楼。

夸特诺里也是一片漆黑寂静，很显然亮晶晶已经休息了。一楼和二楼是用作掩护和活动的区域，三楼往上则是用作日常起居的地方，亮晶晶、陶喜儿和乌克娜娜都是住在三楼。

虽然其他人都去外面执行任务了，夸特诺只剩下了亮晶晶和她自己，但为了不打扰亮晶晶，乌克娜娜依照往常的记忆，摸着黑小心地爬到了二楼。

乌克娜娜走进了屋将门彻底合上，彻底隔绝了外界后似脱力般背靠着门瘫软在了地上。她宛若离水许久的鱼，为了一点生机凭着本能大口大口地汲取着新鲜空气。

预想中可以用作宣泄的泪水仍旧没有落下，乌克娜娜心口的难耐的痛苦压抑地她快要疯魔，她只能死死咬住唇瓣，揪住自己大衣的衣襟在胸口处紧紧按压。

乌克娜娜不知道自己这一系列的举动究竟是想要发泄，还是想极力克制？她不知道，她已经没有多余的精力去分辨，她太痛苦了。

霍夫人和老管家那些话的意思她怎么会不明白呢？在过去一年中，这样的意思她领会了无数次。而她原本应该像过去一年那样无视，应该和艾瑞克统一战线，应该......她应该去做很多其他的事情，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躲在这里舔舐看不见的伤口。

可她太痛苦了，往日霍夫人的话会让她惶恐，会让她难堪，会让她不安。但没有哪一次像今天一样让她感到无力，无力的痛楚。她清楚地明白，今天晚上霍夫人所说的，正是她一直不愿去考量的。

无能为力的痛苦压得她快要喘不过气。

“叮——”

终于，一声突如其来的杯子碰撞声终止了她的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