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花死了，死之前她的女儿翠翠对她说，
“倘若当初不是你非要留下哥哥，也许他能念个好书，过个好日子，出人头地，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跟我们过这般穷苦生活，还白白葬送了性命！”
听到翠翠的这番话，阿花突然间觉得心很痛，好像有什么东西从心口一直往外流一样。她也不知道到底该怎么办才好，只能拼命忍住泪水，仿佛失了魂儿般地走进了那片火海。
那是她的娃，是她的命啊，那些年要是没有小贵，她早就活不下去了。她怎么能眼睁睁地让别人把自己的命给夺走啊？
阿花所在的这个家，抑或不能称之为家。
她只是这个偌大方家的下人，一个被主子醉酒侵犯，又不小心有了娃的下人。
明明也就二十左右的年纪，阿花却瘦弱得像那些十六七岁的女娃娃，浓密的眉毛弯弯的，圆圆的像杏仁儿一样的眼睛乌溜溜的却没有什么光彩，乍一看似乎也没什么特别吸引人眼球儿的，仔细端详着倒也是眉清目秀，脑后垂着乌油油的粗壮的麻花辫儿，仿佛一不小心她就会被那及腰的大辫子拽倒。
虽说她怀了主人家的孩子，可她还是一如往常地继续做着那个任凭别人差遣吩咐的下人。因为一个落魄了的家族不需要多个人来分那一丁点儿的残羹剩饭。
“一个破落户儿罢了。”阿花打心眼儿里瞧不上这户人家。
方老爷子已风烛残年早已不似之前年轻时那般明事理，而兄弟三个这么多年不分家不过是惦记着老爷子手上那点儿营收。
毕竟是有了身孕，阿花做什么活儿也会显得有些笨重，有些吃力。好在方管家是一个头发略有些发白的约莫五十岁的阿公，阿公让阿花不要再像以前那样去做那些烧火做饭的粗活儿，而是让她去做了些缝缝补补的针线活儿。
阿公是从阿花进了这方家大院儿就在这里的老人，为人善良慈悲，一直关怀着院里这些年轻的下人们，虽然他们做错了事也是会被阿公责罚，但是他既严厉又慈爱。在他们这些从小就被亲人卖进府里，被迫养家糊口的人眼里，方阿公仿佛就是他们带着亲的长辈，或者直白一点的说是，像父亲。
方阿公他本是河域那边的流民，年少时跟着别人逃难到这里做了乞丐，又因制止了同伴偷东西，恰巧被老爷子看到，方老爷问他叫什么名字，家中可有父母亲人在，方阿公说是父母流散，而原本的名字是早就也不记得了。方老爷觉得他为人正直，因此便收留了他，赐姓为方。
起初阿公跟在方老爷身边做小厮，见了不少世面，却也未曾随波逐流变得迂腐且自私，方老爷上了年纪之后，就让阿公做了管家，也就是从那时候开始，他们现在这些府里的下人便叫他阿公了。
就这样在阿公和一些婶子婆婆的帮扶下，阿花终于在次年的阳春三月生下了儿子，三月是洋溢着美好又充满着希望的季节，阿花给她的这个小希望起名小贵，希望他日后长大莫不要像自己一般福薄如纸，命贱如草。
阿花生下小贵的这年反抗军起了义，要推倒统治了这个国家上千年的君主制度。虽说官家这么多年也早已滋生了蛀虫，开始逐渐的腐败，但也不是一群农民工人揭竿而起，拿着锄头铁锹就能推翻的不堪一击的王室。于是这场反抗的战争旷日持久，从开年一直打到小贵出生还没有结束。
政治局势动乱又恰逢饥荒，兵荒马乱面前民不聊生，许多富贵人家都勉强维持着生计，更何况这样一个破败不堪的家，也不过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罢了……
这个常年充斥着肮脏龌龊事儿的院子终于经历了种种风浪之后，在黎明前风雨飘摇，而那些见不得光的勾当也都浮在了水面上。方老爷年轻的时候机敏正直，老了老了却头脑发了昏，当初纵容小儿子不务正业，游手好闲，还让那个败家子儿祸害了阿花。
阿花照旧做着她的工，不过工钱却被那个花花太岁借着“一家人”的名义夺了走，也只有在这个时候阿花才是他自己的人。方老三性格顽劣，在外面喝多了酒，赌输了钱，哪怕走路不小心被石头绊了一跤都要回来去打骂，羞辱阿花一番。尤其是在她生下小贵以后，方老爷子把她分到了 老三院里，给她单独腾了个屋子，方便她照顾孩子，同时也方便了方老三欺负她。
虽说有阿公他们帮衬着，但是纵使方老三胡作非为，他们也依旧是下人，既是下人又怎能去说教主子呢，所以在阿花挨欺负的时候，他们也是无能为力。
屋漏偏逢连夜雨。这一天夜里，小贵发了高烧，浑身烫得厉害，阿花拿着少得可怜的几文钱去求大夫抓了几副药，喝了药都不见退。阿花的心像外面吵个不停的蝉一样乱。
这娃娃才一两岁这么烧下去岂不是脑子都要烧坏掉？阿花很是担心。
“烧了一宿了还没见轻吗？给娃娃拿药了吗？没效果吗？”隔壁屋子的王婶儿披着外衣走进来关切地问。平日里阿花同王婶儿也是较为相识的，只不过没有熟到阿花会去麻烦人家的地步。
“拿了药也给他喝了，可是不见好啊。”阿花甚是焦急可是心无他法，见王婶儿进来问，便如实回答了，“婶子这么晚了还没睡吗？”
“我这不是起个夜嘛，看到你这屋灯亮着就进来瞧瞧，唉，苦命的娃娃啊，用土法子吧。”王婶儿叹了口气，语气中满是对这世道的无奈，“拿些酒和棉花过来。”说着把身上披的外衣穿好，卷起了袖口。
阿花转身去了方老三屋里取了半瓶白酒来，连同一块不知从哪里揪下来的破棉花一并递给王婶儿，那个死鬼此时喝多了正呼呼大睡，丝毫没有觉察阿花的出入。
王婶儿接了过来，将棉花用酒润湿，在小贵的额头、手心、脚心、前胸、后背擦了两三遍，然后拿起一旁薄薄的被子给小贵裹上。
“等他出了汗就好了。”王婶儿忙活半天额头上已经有了一些细碎的汗珠，她将袖子放下擦了擦汗，对一旁心急如焚的阿花说道。
“婶子，这能行吗？”阿花似乎是有些不太放心，询问道。
“能行的，别说我家大壮小的时候就是他大了，发烧迟迟不退，我都会这样做，有的时候啊比吃药还管用呢。“王婶儿见阿花一脸担忧，便出声安慰她，提到她那年轻健壮的儿子，她的脸上总是挂着骄傲自豪的笑。
果然没多久，小贵就悄悄地睡着了，直到 天擦亮的时候，阿花再去摸小贵的额头竟真的没那么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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