瘦竹竿的长相很符合一个成语：贼眉鼠眼。一般长这样的都不是什么好人，但……没有但，瘦竹竿自己也觉得自己不是什么好人。
他一个要饭的，吃饱肚子为大，当什么好人。
沈元聆给他那个肉包是他近日吃过最美味的东西，要不是这样，他都快忘了肉是什么滋味儿。而且他们叫花子，对食物也是颇有一番研究，这个肉包的味儿他知道是县府来的。
县令夫人是个软心肠大善人，他们这群乞丐谁没受过她半点儿好。而沈元聆凭借她那条断了的腿，受到的关照就更多了些。
除此之外，这镇上便没有什么大善人。
而县令夫人今日死了，沈元聆那包子却是哪里来的。
瘦竹竿自认为他不是这条街最壮的乞丐，却定是脑子最好使的。
他猜测到沈元聆家里还有县府拿的食物，县令夫人的死和她脱不了干系，他只要拿到那些赃物交去县府，县老爷定会感激他，再好好赏他一笔。
瘦竹竿坐在家里的地板上左思右想，想到天黑透了，他悄悄才出门，沿着河对面的一条小路走去。
偷鸡摸狗的事他做得多了，很容易进入沈元聆的家。她家里比他家还破败，屋顶漏了几个洞，地上只有茅草铺成的一个小窝。一眼看去，就什么都没有了。
沈元聆也不在家，这更方便他找罪证了。
瘦竹竿把茅草掀了，跑出几只蟑螂四处乱窜，他呸了一声，把墙角堆放的要饭工具——破碗、竹棍、烂衣物都捡起来抖了抖，除此之外，再也没什么放东西的地儿了。
瘦竹竿有点烦躁，一脚踢开了破碗。破碗滚啊滚，突然停下来，倒着扣在一块脏污的鹅卵石上。
这个屋子虽然破败不堪，但毕竟还是有人在住，放着那么大块鹅卵石不搬出去，总不能是拿来当枕头？
瘦竹竿过去推开那块石头，果然发现这里有个小坑。瘦竹竿一伸手进去摸，就摸出来一个烧饼，外酥里嫩，一看就知道是大户人家做出来的东西。他迫不及待咬了一口，伸手进去掏出更多东西来。
看着面前地板上摆放的各式各样烧饼、糕点、面条，瘦竹竿肚子咕咕直响，手忙脚乱把东西都塞进怀里。
他满心欢喜地起身准备回家，却突然闯进屋里来一个人，准确地说，是从屋顶上掉下来的一个人。
“小鬼，跟我走一趟。”
那声音带着一股冷寒，吓得瘦竹竿猛地跌坐在地上，怀里的东西掉了一地。
他抬头去看，还未看清那声音的来源，却猛然刺入眼睛一道红光。他条件反射地禁闭双眼，可那红光比烈日还强劲，光影落在他眼眶，烫着他的眼皮。
他模糊地感觉到那道红光在追着两团绿色的影子，绿影狼狈地东躲西窜。
绿影被追赶地越来越远，远到消失在视野尽头，红光越燃越炽热，像愤怒的怪兽，不知疲倦地朝着绿影扑去。
一瞬间，绿影突然覆盖了他的眼眶，瘦竹竿感觉像是要被那团绿影吞裹入腹，忍不住大叫了一声，顺势在地板上板起命来。
他耳边像是响起笑声，又像是幻觉，那笑声时男时女，时而疯狂时而温和，贴着他的耳朵由远及近，又由近到远。
瘦竹竿哭起来，哭得像是刚落地的婴儿。
阴寒的声音突然插入打断了这哭声和笑声：“人死可以复生，便跟我去地府走一趟。”
瘦竹竿一边扳命，一边大叫：“不要啊不要！我不去！不去！”
“大人别捉我，我做惯了野鬼，不愿去地狱受苦！”
瘦竹竿听见自己一边说一边哭，哭是他要哭的，话是别的东西要说的。
他下巴被一直手抬起，冷气顿时蔓延到全身上下，冷得像是在最冷的冬天泡在河水底下。
“待赎清……”
话还没说完，屋外又传来一道惊破天的叫声。
-
沈元聆被贾颖的魂魄纠缠半天，一路心惊胆战地往家里跑。夜路很黑，她瘸着一条腿绊倒好几次，后来还下起雨来。
但她没有多余的时间抱怨，她怕多一会儿贾颖又回头来找她，她实在害怕被这些东西缠上。
等她跌跌撞撞地靠近自己那间三代祖传的茅屋时，还没平复的心又突突突地震颤起来。
她的房子，笼罩在一团巨大的火里。
那火不像在烧，只是环绕着她那破茅房，像一团雾气一般流动着。
人在受惊吓时，灵魂和肉体像是会分开，正如沈元聆此刻一样，只是站在房子前面大叫，腿也动不了，脑子也思考不了。
“啊啊啊！！啊啊啊！！”
没想到，她的叫声一出，那笼罩着她房子的火却凭空消失了。
良久，沈元聆受惊的灵魂才归位。她站在小路上，愣了好一会儿，才喃喃道：“看错了看错了，一定是被贾颖吓出幻觉了。”
“我房子好好的，没事的。”
“爹，你保佑我，咱家就我一个活人了，不能再吓死了啊。”
她这样碎碎念念着朝房子走去，尽管给自己各种加油打气，但还是腿软得要命。
“明天，明天，我就去找孩子，贾小姐你放心吧，明天我就去给你找小孩……”
“别来吓我了……求求你了……呜呜呜……”
沈元聆啜泣着，颤抖着双手推开木门。
木门吱呀一响，露出里面的两个人来。
两个人都躺倒在地上，沈元聆叫道：“鬼，鬼啊！”
她腿一抖，啪地跪在地上。
“呜呜呜，不要抓我，我错了，我有吃的，都给你。”
沈元聆埋着头自言自语了半天，发现没有人理她，那两个躺在地上的鬼也是没动静。
她这才抬起头来仔细看了一下。
那两人身上都穿着破败的衣裳，又脏又烂，和她身上的这一样。
而她的床四分五裂，饭碗和吃食什么的也东零西散，整个一事故现场。
看身形，那两个躺在地上的人有那么一丝丝熟悉。
沈元聆大着胆子爬起来，哆哆嗦嗦走过去查看。
这一看，又受了一次惊吓。
一个是白天告诉她县令夫人和李乞儿死了的消息的瘦竹竿，一个是死了的李乞儿。
沈元聆看着李乞儿那张鼻青脸肿的脸，瞪着受惊的眼睛，退得远远地叫道：“你是人是鬼！”
地上的李乞儿没动静，瘦竹竿也没动静。于是她推了推两人，还是推不醒。
不会死了吧？
她想着便先去探李乞儿的鼻息，她把手放过去，却怎么也感觉不到李乞儿的呼吸。
难道是她的方式不对？
沈元聆想起以前她爹熟睡的时候，她调皮捏住他的鼻子，一会儿他爹就醒了，骂她是不是要憋死他。
于是她伸出两根手指，轻轻捏住了李乞儿的鼻子，默数了十秒，李乞儿还是没反应。
沈元聆有点怕，心想他是不是真的死了？死在她家里？！这怎么行！！
于是她整个手上去，直接捂住了李乞儿的鼻口，捂得死死的，李乞儿没死也要被她捂死了。
捂了半天，李乞儿一点反应都没有。
沈元聆心里已经凉了半截。但是李乞儿早在白天的时候就被说死了，即便现在死在她这里，她待会儿只要偷偷摸摸地把他拖去后山扔了，就神不知鬼不觉。
她又看向瘦竹竿，心里祈祷瘦竹竿可不能死，瘦竹竿死了她不好解释的。
于是又颤颤巍巍地去探瘦竹竿的鼻息，还好还好，瘦竹竿还活着，沈元聆松了口气。
沈元聆这一晚上，先是撞见贾颖的鬼魂，回家又看到那么一幕怪象，再到这会儿一个死人一个活人躺在她家里，她已经精疲力竭，暂时都不想处理这两人。
而且她心有余而力不足。李乞儿虽然瘦弱，但也是个男人，她又残又弱，根本拖不动。只好等瘦竹竿醒来，问问他为什么会在这里。
沈元聆精神紧绷了这么一大晚上，这会儿有点任天由命的想法，瘫坐在地上，抓起散落的烧饼、包子来吃。
她几乎一口气就吃完了那么多东西，有史以来最饱的一顿。明天吃什么也不考虑了，饿死也可以，最好是饿死，反正饿不死她也要被吓死的。
沈元聆模模糊糊睡着了。地上的李乞儿这才睁开眼。
他的眼神清明的不像一个中年失意的乞丐，倒像是二十岁的少年人，清澈透亮。
他摸着鼻子，感觉不太舒服，微微皱眉看向旁边酣睡的人。
就是她，刚刚死命压住我的鼻子。
他活这么两千多年，还没有被谁如此无礼地对待过。
哦，有的，两千年前了，有一个小桃花精，也这般戏弄过他。
这么想着，他眉头舒缓下来。便坐起身来要走。
又注意到旁边躺着的这个瘦瘦高高的活人。这人好像不是这里的主人，他刚刚掉下来的时候，看到他偷东西了。
而且他刚刚光顾着捉小鬼，没来得及管他，看样子被吓得不轻，他要不一并带走算了。
于是这位李乞儿扛着瘦竹竿走出了茅屋，还非常礼貌地帮主人关上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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