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踏月而来的公主,朱棣给她取名清和。
清和溶溶月色,所爱之人在身侧。
而我呢,喜欢叫她小月牙,因为生她的那晚,天上挂着的是疏朗姣姣的月牙,也因为她小小的年纪,笑起来,眼睛像一弯小月牙,好看极了。
中国人最重视坐月子,古代更是坐月子比天大,可是对我来说,生产后的一个月简直是受了酷刑。
每天好几顿养身的汤食不说,最主要是她们真的不让我洗头洗澡,连脸都不让洗。我想起来走动走动,每个人都如临大敌把我压在床上,让我好好躺着,否则担心日后腰不好……
我如何受得了,便趁小平她们出去的时候,偷偷地洗了脸又擦拭了身子,朱棣偶有发现,又是急又是叹气,直骂侍女们伺候不周,我连忙认下罪,推了她们出去。
我可没法跟朱棣解释什么叫科学坐月子,看着他怒气又无奈的样子,不过就是伸出手给他打一下罢了。
孩子有嬷嬷照顾,一日我能够见几次,其余时间只让我好好躺着、好好恢复。
我心里挂念孩子,哪里肯,便跟朱棣据理力争,“孩子刚出生便与我分开住,一日只见几次,皇家好大的尊贵娇养的派头,却不顾最简单的人伦亲情。”
他看着我直摇头,“哪里有你亲自照顾的理,嬷嬷们自会照顾的很好,你先养好身子再说。”
我不依,偏要站起来,拉着他的手,“让她到我身边吧,和嬷嬷在偏殿住着,天气开始冷了,每日嬷嬷抱着她往返与我见上几面,我都担心她着凉了。我想我的小月牙,有她在身边,为了她我也自会养好自己的身体。”
如此一来二去,朱棣拗不过我,便同意安排孩子住在了偏殿。我时时可以看见她,也觉得这坐月子的时间好过些。
接下来的几个月,朱棣午间陪皇后用了膳便来看我和孩子,下了朝回寝殿陪我同吃同寝。
我心里很想念北平,在那里生活的两年,只有我和朱棣。而在应天皇宫,虽然朱棣不让其他任何人再来打搅我,可是出了殿门,便是后妃宫人,我实在不喜欢这里。
小月牙一天天的长大,已经可以学着我叫喊爸爸妈妈了,她真是个聪明的孩子。
而永乐五年的六月,皇后已经病的无法下床走动了。
这些日子,太医战战兢兢却也束手无策,朱棣也变得越来越沉默,直到朱棣召太子太孙以及几位王爷公主入宫,众人便知,终是到了这一日。
朱棣坐在皇后的病榻前,握着她的手,哽咽着,“孩子们都到了,你心里还有什么挂念的?”
太子等人都在皇后塌下的帘子外头陪侍左右,只听徐皇后轻轻开口对朱棣说:“如今天下太平,不用兵甲,但民生多艰,还没有完全恢复,希望皇上多加体恤。”
朱棣点了点头,又问起皇后还有什么要说的。皇后继续喃喃地微微说着,“皇上要广用贤才,明辨是非邪正,贤才勿以小过而弃之不用,奸佞勿以小识就委以重任,孩子们要以学业为重,对宗室们皇上也要以恩义相待……”
皇后又叫太子到跟前,告诫其要“敬以事上,仁以抚下,肃以正家,恩以睦亲”,并且终身时刻谨记。接着又叮嘱了他们父子,太孙朱瞻基是远大之器,务必善加看待。
朱棣终是忍不住,话语间已明显悲恸,“朕一一记下了。”
见朱棣如此,皇后几乎泣不成声,我听到她微微的气息说着,“臣妾深得高皇帝与皇上恩典,已无法再报君恩,臣妾去后,皇上切莫娇纵臣妾母家。以妙锦为继后之事,皇上不必放在心上。”
皇后说的是,近日来朝臣中有想让徐家亲妹继为皇后之事。
朱棣为了皇后母家的面子,此事暂时按下不表,皇后知道他为了我心里早就不愿意再娶任何人了,故今日表明了她的态度,免得他因顾着她而为难。
她转眼看向我,她的身子早就不能动了,只是望向我,轻轻笑了笑,又转头看向朱棣,“后妃之事,但凭皇上心爱,不必顾念我。”
其实,皇后心善,却也聪慧。她一直明白,朱棣再喜欢,也很难安排我这么一个身份不明,疑点重重的女人做继后。她当着众人之面这样一说,既全了自己在朱棣心中的贤德大度之名,又几乎彻底打消了朱棣以我为继后之心。
她一直都很了解朱棣。
可是不管怎么样,我仍相信她在最后一刻贤能婉言之下的真心。
塌下,太子太孙,王爷公主,后妃宫人们都一一跪于帘外,小声抽泣着,皇后的声音越来越微弱,几乎要埋没在众人的哭声中。
可是我却隐隐约约地听到,她用着最后的气力,紧紧抓着朱棣的手,用最轻、最柔、旁人没有听过的声音说着,“真想同爷再回一次北平啊……”
永乐五年七月初四,徐皇后去世,年仅四十六岁。
我想起她曾经问我,如果我深深爱上的人深深爱上了其他人,我会怎么样?我记得她告诉我,她是一点办法也没有。
殿中的哭泣声真大啊,听说人去世后亲人们的哭声是为了留住离开的人的魂魄。
不知道这样的说法是不是真的,我却希望她不要再顾念别人的期待,早早去往心心念念的北平,那里有杨柳,桃花,有燕子、风筝,有朝思暮想的家,有年少时爱慕的意气风发的燕王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