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中的街市依旧人流如织，眼见着挨家挨户燃起了门前的灯笼，暖黄色的烛火代替了消失在天际的最后一丝曙光，照亮了国泰民安的繁华都城，明快的恍如白昼。
错综复杂的市井小道中，脚下是并不平整的石子路，几个孩童嬉笑打闹着从巷子里窜出来，有个女娃娃个头小小的，踉踉跄跄的跟在几个大孩子身后，眼见着她脚下一滑，撞到走在前头的太子身上，摔了一裤子泥巴。
我清楚的听到莲房与我都不由自主的倒吸一口冷气，曾几何时我还在宫中时就听闻，太子不喜欢小孩子。好像有个大臣带着幼子去皇宫赴宴时，幼子贪玩不知怎的就去了太子的书房，后来是哭着被太子丢出来的。
想到这我刚要上前一步，却见他蹲下身来帮女娃捡起掉落的风车，还拍了拍她身上的泥土。虽然他脸上仍是一副面无表情的模样，但动作极其温柔，骨节分明的手最后揉了揉女娃娃的头，嘴里轻轻说了声走路小心些。
他站起身回头看了我一眼，我还未收起方才见他与小孩子和睦相处时，脸上不经意间流露出的笑容，情急之下我慌乱的转过身，借口让莲房看看我眼睛里是不是进沙子了。
“女公子，这巷子里哪来的风啊。”
我一个劲的朝她眨巴眼，她不明所以的望着我，莲房啊莲房，都说你聪明机敏，怎么关键时刻就看不懂我的暗示呢。
“不妨让我来看看。”
他明明清楚我为何这般，却忍着笑意佯装关切的上前，馥郁芬芳的檀香气离我近在咫尺，我还未平息的心跳霎时又如鼓擂，睁大了眼睛往后一躲，嘴里不迭的说着没事了我没事了，然后拉过莲房走在前面。
“女公子你真没事了？”
莲房还没转过弯儿来，我没回答她，步伐却逐渐加快。太子在我们身后不紧不慢的跟着，始终与我们保持着一段距离，方便我与莲房耳语。
冗长的巷子尽头，是灯火通明的宽阔大路。
我不由得想起曾与还是皇子的太子，一前一后走在宫廊中的场景。当年他也如我现在这般脚下生风的走在前头，我跟在他身后需得三步并两步才能追上。
我已经不太记得那时与他说过什么，唯独廊道中吹拂过冷风时他忽明忽暗的眼神一直让我记忆犹新，倘若再叫我声色俱厉的与他理论一番，那么我会在开口前顾及很多事。
“女公子，我们当真要与太子一同用膳啊？”
莲房说完还不自在的回头瞥了一眼。
“我那玉佩在他手上始终是个隐患，他既然答应用完膳会归还于我，君子一言……”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我有点想不起来了，如若现在身旁站的是袁善见，定是又要被他念叨读书不用功。
“是不是想说君子一言驷马难追？程娘子，我们到了。”
只听身后一声低笑，回过头时太子已站在我另一侧，我心中不禁为方才说出的话感到忐忑，而他则一挑眉示意我朝远处看去。
只见一座富丽堂皇的酒楼建于湖心之上，朱甍碧瓦，亭台楼阁之间层楼叠榭，连接地面的桥梁大大小小纵横交错，也有许多小舟停靠在岸边，载着有闲情雅致的食客，慢悠悠的往灯火辉煌之处中行进。
我兴致盎然的观望着眼前别具一格的建筑，太子见我如此欣喜，心中不由也跟着开心的心情却让他感到陌生又恐慌。
他把脸别过去，似乎在抗拒这种莫名其妙的感觉，但听到我与莲房热烈的讨论着酒楼的构造时，他终于还是妥协的任由自己的目光落在我身上。
“要在这里用膳会不会太过惹眼。”
还未走近，酒楼内人声鼎沸和觥筹交错的声音便不绝于耳，我有所顾虑的看了看他。
这般门庭若市的酒楼我虽是第一次来，但不乏会有王权贵胄和达官贵人也来此地把酒言欢。
先不说他是当朝太子的身份来这里吃吃喝喝被人认出，我一小女娘跟个外男在此，若被熟人瞧见恐怕影响不好。
他察觉到我脸上的为难后，依旧神色如常的带领我向前走着，却在湖边停下，来到小舟前给了樵夫一锭银子便打发他离开了。
我与莲房面面相觑，太子轻盈一跃便上了那漂浮在岸边的小舟，我瞧着小舟离岸有一段距离，迈过去稍有不慎就会站不稳跌落在黝黑的湖水里，我在岸边踌躇，正当我决心也要跳上去时，他拉过绑船的缆绳将小舟往岸边拉近了一些，又朝我伸出手。
“不……”
我正要拒绝，却见着万伯父同阿父正往酒楼的方向来，我赶忙拉住他的手登上小舟。
刚站上去小舟便左摇右晃，我下意识抓住他胸前的衣物，他一只手拉着缆绳，一只手虚扶着我，我在他圈起的怀抱里站稳脚跟，仓皇的把手收回去想要道谢，一抬头才发觉已是能看清他眼中倒影的距离。
他的耳尖滴血般通红，别扭的垂眸看着我，浓密的睫毛在眼底投射下一小片浅灰色阴影，我脸颊的温度逐渐被他温热的鼻息牵动着开始发烫。
被人盯着的压迫感让我呼吸一滞，我与他稍稍拉开距离，他侧身望着微风拂过泛起涟漪的湖面沉默不语。
“女公子！程老爷朝这边走过来了！”
莲房情急之下迎上去，挡住阿父朝这边看过来的视线，他老人家眼神不好，应当是只看清了岸边的莲房。
我弯下身子悄悄观察着那边的状况，只见莲房把阿父唬的一愣一愣的，想再瞧仔细些时，小舟却离岸上越来越远。
我回过头，太子手里握着松开的缆绳，居高临下的望着我鬼鬼祟祟的模样哑然失笑。
“莲房怎么办？”
我急了，对于终是要与他独处这一结果，我在心中万般抗拒。
“你不是不想被你阿父发现吗？”
他怡然自得的坐在小舟的另一头，满脸我帮了你大忙的表情，并且用眼神示意我不想掉到水里的话，最好也赶紧坐稳。
“可我也不想……”
我险些嘴快说出来，在他略带玩味的眼神中闭紧了嘴巴。
太子稍稍抬起下巴，缓缓转动着食指上的玉戒，目光灼灼的望着我好一会才慢悠悠的说。
“无妨，从今往后你对我大可直言不讳。”
听到这话我心虚的把目光移开，心里却想着是我太狭隘了，太子可能也没有那么难相处，但他却打断了我的思绪，将船桨递到我眼前。
“劳烦程娘子了。”
我望着他坏笑的表情，为我刚才的想法感到荒唐至极。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