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天收集的资料不少,吉祥整理到几乎凌晨才能关终端。按下了发送文件的键位终于是松了口气,他也不想考虑长官是否会回他。今天突然间抑制环收紧了,有够吓人的;不知为何来到这个星系后少年的情绪波动开始不稳定了,甚至影响到了能量控制上。
吉祥放掉力气任由自己顺着床头滑下,最终将窗外的一片皎月收入眼底。
夜晚很安静,非常适合胡思乱想。
比如回忆一下放弃医生职责转行为了找到的失踪了几十年的旧识,不知他是否还活着,星空浩荡,吉祥早觉得那满天繁星刺眼了。这该找多久?他已经不知道到底是在寻找结果,还是确认死亡。
恍惚间一幕红颜撞入了脑海中,吉祥呼吸一茬,忽捂住脑袋蜷缩着,皎洁的月光只轻轻扫到了他的后背。不愿回忆的往事往往爱在安宁中侵入,让人无法自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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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行后的一次极其平常的观测任务返航途中,昏昏欲睡的几个同伴提了嘴轮班,便将吉祥留在驾驶室里,自己转而回卧间,调了闹钟便进入梦乡。
在漫漫长夜中等待自是无聊的,吉祥将飞船调换了自动模式,便坐在一旁,拿出陪伴了自己许久的手术刀轻轻擦拭着,算是在这无边宇宙中漫无目的的消遣。
当这个时候,在刀面处反映的微光总能让他回忆起自己救出一个个陷入名为“死亡”的绝望中的病人,那个重获新生的笑容无疑是吉祥认为的最美丽的事物。只可惜他已解下了医师证。
没关系的。
他深吸一口气,想到在这片宇宙中虽艰难但总能找到那个面孔,心里轻松了些。
找到他就好了。把他找回来了,就重拾起医院的工牌,以后依旧能够看到那些美丽的微笑。
但突然,飞船的一阵颠簸打破了吉祥的心思,他草草地包好手术刀塞到护腕里,连忙从地上爬起来去看屏幕上的警告指示。
“前方发生爆炸,疑似未知…”
“警报!病毒侵入!”
“警报!病毒侵入!”
什么情况……
他试图操作控制时只觉后颈一痛,顿时没了意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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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睡了多久,吉祥悠悠转醒,眼睛还没完全睁开便感觉到双腕被勒住的痛麻感,而模糊的眼前不是驾驶室。
「吉祥,你醒来了吗?」
是队长的声音。不,不像声音,倒像是一种频率,应该是队长的能力——每个人对频率感知度不同,而感观属性的能力者可以发出独对一个人的频率声音。吉祥睁开眼睛环顾四周,同伴们全被绑住坐在一边昏迷,空气弥漫着一股迷药的味道。
「冷静些,别让他们发现你醒了。先把眼睛闭上。」
虽然不知道怎么回事,但他也只好听吩咐行事。现在也说不了话,敲摩斯密码又会违反命令,吉祥等待着频率的下一步指示。
「我猜到你这位治愈属性的能力者会有一定抗药性,所以我才等着你醒来。吉祥,听着,在这次的观测中我还有一个秘密任务:将我们观测的星球球长的密函接回。不知为何被泄密了,某个敌对势力劫了我们的飞船,在系统里输入病毒企图偷走密函。我利用形体转化仪以数据形式进入了系统里对抗入侵病毒,但是双拳难敌四手,吉祥,我需要你潜入警报间给附近的宇宙警发送求救电报。现在整艘飞船里都是强力迷药,只有你能救大家了,我会在频率里帮你的。」
吉祥一边听一边从护腕里摸到手术刀,在悄无声息中割断麻绳,他睁开眼睛,放缓力度地站起来,平常的几步路现在硬是拖得跟几个世纪才走得完。
刚进了飞船主体,刺耳的频率蜂蛹而至,
「快跑!他们发现有人不见了。」
敢情还是要拼速度啊。没心思吐槽了,一颗子弹猛的集中了少年的左肩臂上,剧烈的疼痛袭来,吉祥却不敢放缓脚步回头看敌人一眼。幸亏警报间已经到了,他赶紧按下红色按钮。震聋发聩的警报声从飞船内外响应。
与此同时吉祥转头一看,身后竟没有一个人。那手臂上渗血的伤口是谁造成的?
「吉祥!…驾驶室…快去……要…」
频率的声音突然断断续续地,但听起来急不可耐,吉祥也没空管这个离奇事件,听起来队长是在求救?但只是这几个字包涵和掩盖的一声太多了,其中还有一段隔了好几句话的时间。
驾驶室吗?
不论如何现在也只能过去了。他不想抱怨什么,但是中央那边的迷药实在刺鼻,那些应该算不上强力,只是在这里洒了有十瓶了。
“早该想到这有个治愈属性的。”
一旁虚无中突然响起个声音,下一刻吉祥就被一阵明晃晃的杀气按到在了地上,背上贴着一阵明咧的心跳声,而且身体确确实实感受到了来自人的体温……隐形的能力者?!
“吃惊吗?要不是老大说要留人质我早把你打成筛子了。”
没空给他吃惊,他捏紧了手术刀的刃面,刃型剜入手心时猛地抬腿往后一踹,只是堪堪脱离了控制。吉祥利用这几秒里抓紧起身,将手心剜得皮开肉绽,等待那阵杀气冲过来时猛地一掌扇过去,在一阵透明里留下了浮空的印记。
“有颈椎生物……”
他猛的冲过去,左手忍痛使劲掐住敌人隐约肩膀的部位,右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绕到后方,用手术刀的刀柄戳进了脊梁位。抽出刀柄时才发现力度控大了,刀柄被血染红了一节。
霎时敌人被迫解除掉能力向前倒去,极其不甘又震惊地瞪大眼睛。
“放心,你以后顶多半身残疾吧。不过以防万一,我还是得多给你留点后遗症。”
吉祥说着,踩断了他的双手肘关节。随着剧烈的惨叫,补刀完毕,这样就以免他起来坏事了。
处理完后吉祥赶紧跑进驾驶室,只见趴在操作台上气喘吁吁的队长和倒在一旁肚子上插把刀的陌生人。
“这种货色……居然还挺难缠。吉祥,这家伙叫了援兵,我们动作要快,把文件发送到长官那边!”
“我知道了。麻烦告诉我密函信息认证。”
吉祥接过队长的终端连接了系统,在操作台上对照着密码输入和队长的口述附加解密信息。突然冷静下来肩臂上的伤疼痛得更为剧烈了,加上刚才的打斗身体止不住的反射性颤抖,输入的指尖都是不稳的,手心的血流得操作台到处都是。实在没想到自己亲自动手打人的滋味远不止想象中的心里排斥和不适应 ,这次行动真是有些狼狈了。
队长的情况似乎比自己还不好,身体转为数据进入系统肉搏病毒,还得分出心来等自己醒,算一下那一下敲得吉祥睡了个半小时吧,这看起来他这个等法和做法,生命能量都耗上了吧?脖子上的抑制环让少年解了个口子,治愈能量漏了些去到队长的身上,等到他状态好了些才重新扣上。只是伤口更痛了,身体颤抖得更加厉害。队长看着他,有些担忧,
“你看起来还很激动?据我经验,通常战斗时过于投入,过后就会将兴奋紧张的情绪延续下去……”
“我只是觉得很累。请报最后的密码数。”
“三…啊——”
吉祥被惊到一瞬,连忙按下确定扭头查看情况,只见那把本应插在敌人身上的刀狠狠地刺入了队长后背。而频死的敌人此刻正瞪着正发送文件的终端,外面声音嘈杂,听起来援军到门口了,真是糟糕透顶。
“……吉祥…他是变种人…致命点是脖子……不然无论如何他都会重新站起来的…”
不知他说没说完,队长吐出一口鲜血倒在了地上,浓郁的血已经染红了他的后背。
吉祥盯着眼前的敌人,手中的手术刀越握越紧。还记得吗?他是个医生。医生不该杀人,更不该用救人的器具剥夺生命。但他也是寻星探测者,队长已经危在旦夕了,命令是不顾一切完成任务。
我该怎么做……
我得救他……
我不想杀人……
锋利的刀刃划开了皮肤,动脉断裂涌出的鲜血喷涌而出,溅红了医生半边脸颊。
噔——
文件发送完成。
敌人倒下了,手术刀清脆的声音落地,吉祥颤抖地软在了地上。他看着自己满手的血色,喉咙被手术刀割破的血腥场面在脑海中挥之不去。大家能得救了吧……
怎么办?
怎么办?
怎么办?
医生怎么能杀人……
怎么办?
怎么办?
怎么办?
怎么办?
怎么办……
怎么办……
此刻,敌人的援军破开了驾驶舱的门,将枪口对准了吉祥。
在他扣下扳机的一瞬间被一把长剑穿过了胸膛。夜华用匕首将最后一个援军抹了脖子,搭档也利落的抽出长剑,然后收回腰间的剑鞘中。
“看起来勉强准时了。”
夜华说道。
白色中长发的搭档走进一片狼藉中在颤抖不已的少年身边单膝跪地,
“你伤得不轻呢……别怕,我们是宇宙警,是来营救你们的。”
而一旁的夜华给伤者灌下了恢复药剂,抽出他背上的刀刃后意料之中的鲜血没有喷涌而出,接着把他扶起,根据伤者衣服和什么的标识得出身份,
“是M2银河系Y394星系的寻星探测者,这次任务的小队队长。他和外面被迷晕的人应该都是跟随队友。好了,走吧。”
夜华背起伤者向外走去,同时对我们的宇宙警下令调查现场。
“我们也走吧,先去处理一下你身上的伤。还有力气起来吗?”
搭档小心地避开伤口把吉祥扶起来,少年突然俯下身去捞泡在血泊里的手术刀时差点吓他一跳,半拉半就着把他带离了这里。
“给你。”
白发的宇宙警拿出口袋的手帕递给吉祥,对于少年用满是血污的手试图弄干净手术刀却越弄越糟糕的情况实在看不下去了。
“……谢谢。”
他明明没有哭,但声音却沾满了哭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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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阵剧烈的咳嗽打破了这个噩梦。吉祥迷迷糊糊的醒来,此时月光不再那么刺眼了,他摸着黑爬下床走出卧室,追寻声音的结果竟是琥珀的房内。
叩叩。他轻敲几下门。
“琥珀,你不舒服吗?”
“咳咳咳…抱歉,能帮我拿杯水?实在没力气了……”
少女平日里沉稳平淡的声线变得极其沙哑,说起话来也是有气无力。吉祥下到客厅倒了水,在桌子上顺了根玻璃吸管后便返回来把房间门开了一道缝,敲了几声后才踏进来。
进了房间才听到困难而缓慢的呼吸声,琥珀侧卧在床,穿着一套宽松的普蓝色睡衣,原系得规矩的纽扣因呼吸不畅被解开了一颗,她抱着被子一角,发热的身体乱蹭床单时不经意也捋高了裤脚,长裤只起到了中长裤的作用,任白花花的腿被寒风吹冷。
吉祥将热水放置床头的柜子上,拍了拍少女的肩,轻声道,
“来喝点水吧。”
床上的人昏昏沉沉的,好一阵才翻过身来,费了些劲才把软绵绵的身体撑起来些,吉祥只好虚坐在床沿处两只手握住琥珀的肩臂扶她坐起来,再去拿桌上的那杯水,往里投进玻璃吸管后递到少女嘴边。琥珀头疼得有些不认事,不聚焦的眼睛里倒映着不知是什么,吸管刚凑过来紧接着用双唇含住,然后小口小口地喝起水,单纯又机械地循环,连已经喝光了都还在吸吸管。
吉祥把空杯子挪走,琥珀却还不肯松开吸管,等杯子落到床头柜他才发现,少女还咪懵地叼着吸管吸空气。样子有些可爱,吉祥在心底悄然一笑后把吸管抽走,边放回杯子里边问,
“还要喝吗?”
“唔嗯……”
突然肩膀一沉,加上耳旁的闷哼吉祥当然猜出了琥珀泄力将下巴磕到他肩上了。他轻手轻脚地将扭回去把她扶正,无意间却让人撞进怀里;少女烫热的吐息喷在吉祥锁骨上,紫色长发碰到他的大腿,下一刻琥珀一条手臂搭上了他的右肩,又顺着肩臂滑落下来,最后双手锁住了腰腹,像把吉祥当做一个抱枕。
吉祥把腹部的手解开,这时琥珀打了个喷嚏,然后将人抱得更紧。这回没被阻止了,他拿出终端,将其变为了体温枪,往琥珀的手背嘀了下——37.9℃,在低烧范围内。
“应该是弄湿衣服时着凉了。”
他将少女放回床上枕着枕头,捞起她腿上团成团的被子,抖开后盖住她脖子以下的所有部位,还往里堆了堆。
“茶几下面的橱柜我记得有一盒退烧贴,我去拿过来。”
刚站起身来突然被拉着了手,琥珀突然蛮力地扯住吉祥,他猝不及防的撞在床头上,背部吃疼的同时身前也被少女压住。不知是窗口大开的冷风吹得她发颤,吉祥只感觉拥着自己后颈的手臂格外的烧热,本想强行挣脱之时却传来了耳边的几声抽泣。
“对不起……”
琥珀抱着他哭起来,口齿不清地一下奇怪的话,
“你一定对我失望了…我果然还是一点也不坚强……自从你离开我们,我一直都很听爸爸的话…我,我还考上了医科大学!你……开心吗?”
她抬起满是泪痕的脸,红澄澄的眼瞳被水露涌湿,鲜红中映着他翠色的眸;发烧烧得她脑子都不清醒了,少女显然认不出眼前的人是谁,自顾自地宣泄着;少年依旧平静,抬起手来抹掉正流落的泪滴。琥珀抓着他的手,用脸颊轻蹭手心,她闭上了眼,抽泣得更加厉害。刚抹干净的脸庞又被两道泪痕滑湿。
“我好想你…你会一直注视着我们吗?”
“会。”
吉祥抚上琥珀的双眼,温凉的能量从皮肤中传入另一人的体内,他抽出被抓住的手,伸至她的后背柔柔挽她入怀。
琥珀突然嚎啕大哭起来,双手不自觉抱紧了他。她一直哭,哭到月光从云层中渗透,哭到吉祥松开了捂着眼睛的手回抱着抚慰,哭到寒风不再刺骨;也不知多久,哭泣至身心疲惫,靠着少年的肩膀不大稳地安眠。
等到少女终于完全睡过去,呼吸都平稳了,吉祥缓缓将她脱离自己怀里,重新将她放平在床上盖好被子。晚间风凉,琥珀喜欢透气所以一年四季都爱开窗,但这夜有些特殊,少年把窗完全拉上了,即使微弱的冷风也惊扰不得。
只是这夜月光总爱勾人心弦,也爱勾出一些令人心颤的往事。吉祥对着圆月轻叹一声,不知是叹往事还是叹如今。
“别走……”
琥珀又被梦魇住了,身下的床单被抓皱了一片,冷汗在颈边冒出,似乎又想要哭一轮了。吉祥走回床边,拨开她额前的碎发将手心敷在额上。治愈系能力者的能量大多都温良,这种感觉正好能缓解噩梦,只可惜对本人无效就是了。
待少女的眉头慢慢舒展,少年才收起能量,走出了卧室并关上门。